十八家詩鈔卷一

　　曹子建五古五十五首

　　箜篌引

　　《樂府詩集》題曰《黃雀行》。

　　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盛時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先民誰不死，知命複何憂。

　　○氣勢。此篇言盛時難恃，樂不可極，其末歸於知命而無憂也。

　　薤露行

　　《樂府解題》雲：曹植擬《薤露行》為《天地》。國藩按：《薤露》、《蒿裡》，並喪歌也，亦謂之挽歌。

　　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鱗介尊神龍，走獸宗麒麟。蟲獸猶知德，何況于士人。孔氏刪詩書，王業粲已分。騁我徑寸翰，流藻垂華芬。

　　惟漢行

　　魏武帝《薤露》詩雲：惟漢二十世，所任誠不良。

　　太極定二儀，清濁始以形。三光炤八極，天道甚著明。為人立君長，欲以遂其生。行仁章以瑞，變故誡驕盈。神高而聽卑，報若響應聲。明主敬細微，三季瞢天經。二皇稱至化，盛哉唐虞廷。禹湯繼厥德，周亦致太平。在昔懷帝京，日昃不敢寧。濟濟在公朝，萬載馳其名。

　　○此篇下有《平陵東》，以長短句近七古，不錄。

　　一曰。《樂府解題》雲：曹植擬《長歌行》為。國藩按，《樂府解題》謂《長歌行》者，以芳華不久，當努力行樂，無至老大乃傷悲也。此則有遠志，而思立功於世者，殊與《長歌行》不類。

　　遊潢潦，不知江海流。燕雀戲藩柴，安識鴻鵠遊。世士此誠明，大德固無儔。駕言登五嶽，然後小陵丘。俯觀上路人，勢利惟是謀。讎高念皇家，遠懷柔九州。撫劍而雷音，猛氣縱橫浮。泛泊徒嗷嗷，誰知壯士憂。

　　籲嗟篇

　　《選詩拾遺》作《瑟調·飛蓬篇》。《樂府解題》雲：曹植擬《苦寒行》為《籲嗟》。《魏志》雲：植每欲求別見，獨談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時法制待藩國峻迫，植十一年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

　　籲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閒。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間。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淵。驚飆接我出，故歸彼中田。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宕宕當何依，忽亡而複存。飄颻周八澤，連翩曆五山。流轉無恒處，誰知吾苦艱。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

　　○情韻。

　　豫章行二首

　　《樂府解題》雲：曹植擬《豫章行》為《窮達》。

　　窮達難豫圖，禍福信亦然。虞舜不逢堯，耕耘處中田。太公未遭文，漁釣終渭川。不見魯孔丘，窮困陳蔡間。周公下白屋，天下稱其賢。

　　○言賢才得知己而用之，則達則福，無知己而棄之，則窮則禍。

　　鴛鴦自朋親，不若比翼連。他人雖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穆康叔，管蔡則流言。子臧讓千乘，季劄慕其賢。

　　蒲生行浮萍篇

　　《塘上行》，或以為魏武帝所作，或以為文帝妻甄後所作，歎以讒訴見棄，此篇之意亦同。

　　浮萍寄清水，隨風東西流。結髮辭嚴親，來為君子仇。恪勤在朝夕，無端獲罪尤。在昔蒙恩惠，和樂如瑟琴。何意今摧頹，曠若商與參。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所歡。行雲有反期，君恩儻中還。慊慊仰天歎，愁心將何愬。日月不恒處，人生忽若寓。悲風來入懷，淚下如垂露。發篋造裳衣，裁縫紈與素。

　　○此下有《日苦短篇》、《丹霞蔽日行》，以長短句近七古，未錄。

　　野田黃雀行

　　《樂府詩集》，此章與前《箜篌引》，並題曰《野田黃雀行》，而辭意少異。

　　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門有萬里客

　　《門有車馬客》，其客多敘市朝遷變、朋舊凋落之事。此《門有萬里客》，其客自敘行役之苦。

　　門有萬里客，問君何鄉人。褰裳起從之，果得心所親。挽裳對我泣，太息前自陳。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行行將複行，去去適西秦。

　　泰山梁甫行

　　八方各異氣，千里殊風雨。劇哉邊海民，寄身於草野。妻子象禽獸，行止依林阻。柴門何蕭條，狐兔翔我宇。

　　怨歌行

　　《伎錄》、《樂府解題》作古辭，郭茂倩《樂府》作曹植。

　　○子建蓋以周公自喻。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東國，泣涕常流連。皇靈大動變，震雷風且寒。拔樹偃秋稼，天威不可幹。素服開金縢，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顯，成王乃哀歎。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今日樂相樂，別後莫相忘。

　　名都篇

　　《歌錄》雲：《名都》、《美女》、《白馬》，並《齊瑟行》也，皆以首句名篇。《樂府詩集》曰：以刺時人騎射之妙，游騁之樂，而無憂國之心也。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膾鯉臇胎，炮鱉炙熊蹯炮：一作寒。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雲散還城邑，清晨複來還。

　　○氣勢。

　　當欲游南山行

　　東海廣且深，由卑下百川。五嶽雖高大，不逆垢與塵。良木不十圍，洪條無所因。長者能博愛，天下寄其身。大匠無棄材，船車用不均。錐刀各異能，何所獨卻前。嘉善而矜愚，大聖亦同然。仁者各壽考，四坐鹹萬年。

　　美女篇

　　美女妖且閑，採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颻，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歎。

　　○氣勢。美女如此容華，而安於義命，不輕於求遇合，以喻士不求苟達也。

　　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梏矢何參差。按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氣勢。此亦《求自試表》中之意。

　　升天行二首

　　《樂府解題》雲：曹植又有《上仙籙》與《神遊》、《五遊》、《龍欲升天》等篇，皆傷人世不永，俗情險艱，當求神仙翱翔六合之外，與《飛龍》、《仙人》、《遠遊篇》、《前緩聲歌》同意。

　　乘追術士，遠之蓬萊山。靈液飛素波，蘭桂上參天。玄豹遊其下，翔鶤戲其顛。乘風忽登舉，仿佛見眾仙。

　　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陽谿。中心陵蒼昊，布葉蓋天涯。日出登東幹，既夕沒西枝。願得紆陽轡，回日使東馳。

　　五遊篇

　　九州不足步，願得淩雲翔。逍遙八紘外，遊目曆遐荒。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華蓋紛晻靄，六龍仰天驤。曜靈未移景，倏忽造昊蒼。閶闔啟丹扉，雙闕曜朱光。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上帝休西櫺，群後集東廂。帶我瓊瑤佩，漱我沆瀣漿。踟躕玩靈芝，徙倚弄華芳。王子奉仙藥，羨門進奇方。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

　　遠遊篇

　　《楚詞》《遠遊》章雲：悲時俗之迫厄兮，願輕舉而遠遊。質菲薄而無因兮，焉托乘而上浮。王逸雲：《遠遊》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於世，困於讒佞，無所告訴，乃思與仙人俱遊戲，周曆天地，無所不至焉。

　　遠遊臨四海，俯仰觀洪波。大魚若曲陵，承浪相經過。靈鼇戴方丈，神岳儼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瓊蕊可療饑，仰首吸朝霞。昆侖本吾宅，中州非我家。將歸謁東父，一舉超流沙。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金石固易敝，日月同光華。齊年與天地，萬乘安足多。

　　仙人篇

　　《樂府廣題》雲：秦始皇三十六年。使博士為《仙真人》詩，遊行天下，令樂人歌之。曹植《仙人篇》曰「仙人攬六著」，言人生如寄，當養羽翼徘徊九天，以從韓終、王喬於天衢也。齊陸瑜又有《仙人攬六著篇》，蓋出於此。

　　仙人攬六著，對博太山隅。湘娥撫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獻神魚。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韓終與王喬，要我於天衢。萬里不足步，輕舉淩太虛。飛騰逾景雲，高風吹我軀。回駕觀紫微，與帝合靈符。閶闔自嵯峨，雙闕萬丈餘。玉樹扶道生，白虎夾門樞。驅風游四海，東過王母廬。俯觀五嶽間，人生如寄居。潛光養羽翼，進趣且徐徐。不見昔軒轅，升龍出鼎湖。徘徊九天下，與爾長相須。

　　鬥雞篇

　　《春秋左氏傳》雲：季、郈之雞鬥，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杜預雲：搗介子播其羽也，或雲以膠沙播之，為介雞。《鄴都故事》雲：魏明帝大和中，築鬥雞台。趙王石虎，亦以芥羽漆砂鬥雞於此。故曹植詩雲「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揪間」是也。

　　遊目極妙伎，清聽厭宮商。主人寂無為，眾賓進樂方。長筵坐戲客，鬥雞觀閒房。群雄正翕赫，雙翅自飛揚。揮羽激清風，悍目發朱光。觜落輕毛散，嚴距往往傷。長鳴入青雲，扇翼獨翱翔。願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場。

　　磐石篇

　　磐石山巔石磐石山巔石：上石字有誤，當用連綿字與「飄颻」字對，飄颻澗底蓬。我本太山人，何為客淮東。雚葭彌斥土，林木無分重。岸岩若崩缺，湖水何洶洶。蚌蛤被濱涯，光彩如錦虹。高彼淩雲霄，浮氣象螭龍。鯨脊若丘陵，須若山上松。呼吸吞船，澎濞戲中鴻。方舟尋高價，珍寶麗以通。一舉必千里，乘颸舉帆幢。經危履險阻，未知命所鐘。常恐沉黃壚，下與黿鱉同。南極蒼梧野，遊眄窮九江。中夜指參辰，欲師當定從。仰天長太息，思想懷故邦。乘桴何所志，籲嗟我孔公。

　　○詩意大抵言生於帝王之家，處於風波之地，常有性命之憂。

　　驅車篇

　　驅車撣駑馬，東到奉高城。神哉彼太山，五嶽專其名。隆高貫雲霓，嵯峨出太清。周流二六堠，間置十二亭。上有湧醴泉，玉石揚華英。東北望吳野，西眺觀日精。魂神所系屬，逝者感斯征。王者以歸天，效厥元功成。歷代無不遵，禮記有品程。探策或長短，唯德享利貞。封者七十帝，軒皇元獨靈。飧霞漱沆瀣，毛羽被身形。發舉蹈虛廓，徑廷升窈冥。同壽東父年，曠代永長生。

　　○此亦《輕舉》《遠遊》之意。

　　種葛篇

　　種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陰。與君初婚時，結髮恩義深。歡愛在枕席，夙昔同衣衾。竊慕棠棣篇，好樂和瑟琴。行年將晚暮，佳人懷異心。恩紀曠不接，我情遂抑沉恩紀曠不接，謂已見疏于文帝，猶婦見棄於其夫也。出門當何顧，徘徊步北林。下有交頸獸，仰見雙棲禽。攀枝長歎息，淚下沾羅襟。良馬知我悲，延頸代我吟。昔為同池魚，今為商與參。往古皆歡遇，我獨困於今。棄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棄婦篇

　　石榴植前庭，綠葉搖縹青。丹華灼烈烈，璀彩有光榮。光榮曄流離，可以處淑靈。有鳥飛來集，拊翼以悲鳴。悲鳴夫何為，丹華實不成。拊心長歎息，無子當歸寧。有子月經天，無子若流星。天月相終始，流星沒無精。棲遲失所宜，下與瓦石並。憂懷從中來，歎息通雞鳴。反側不能寐，逍遙於前庭。踟躕還入房，肅肅帷幕聲。搴帷更攝帶，撫弦調鳴箏。慷慨有餘音，要妙悲且清。收淚長歎息，何以負神靈。招搖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獲為良實，願君且安寧。

　　○子建見疏于文帝，屢遷國邑，有才而不見用，自嗟屏逐之臣，故以棄婦自喻。

　　公宴詩

　　此在鄴宮與兄丕宴飲，時武帝在，故稱丕為公子。

　　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參差。秋蘭被長阪，朱華冒綠池。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神飆接丹轂，輕輦隨風移。飄颻放志意，千古長若斯。

　　○工律。

　　贈徐幹

　　劉良雲：子建與徐幹俱不見用，有怨刺之意，故為此詩。

　　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圓景光未滿，眾星燦以繁。志士榮世業，小人亦不閑。聊且夜行游，游彼雙闕間。文昌郁雲興文昌：殿名，迎風高中天迎風：觀名。春鳩鳴飛棟，流猋激櫺軒。顧念蓬室士蓬室士：指幹，貧賤誠足憐。薇藿弗充虛，皮褐猶不全。慷慨有悲心，興文自成篇。寶棄怨何人，和氏和氏，植自喻，謂己有獻寶之責，而己亦遭刖也有其愆。彈冠俟知己知己，植自指，謂徐幹俟己，而己之冠亦被敝棄也，知己誰不然。良田無晚歲，膏澤多豐年。亮懷璠璵美，積久德逾宣。親交義在敦，申章複何言。

　　○情韻。

　　贈丁儀

　　李善雲：與都亭侯丁翼，今雲儀，誤也。《魏略》曰：丁儀，字正禮，太祖辟為掾。

　　初秋涼氣發，庭樹微銷落。凝霜依玉除，清風飄飛閣。朝雲不歸山，霖雨成川澤。黍稷委疇隴，農夫安所獲。在貴多忘賤，為恩誰能博。狐自足禦冬，焉念無衣客。思慕延陵子，寶劍非所惜。子其寧爾心，親交義不薄呂向雲：《魏志》：儀有文才，子建贈以此詩，有怨刺之意。

　　○情韻。首四句，賦景物。「朝雲」四句，喻用才則民被其澤，棄才則國無所獲。「在貴」四句，譏時之貴臣，不以薦賢下士為意。末四句，自矢不棄良友。

　　贈王粲

　　端坐苦愁思，攬衣起西遊。樹木發春華，清池激長流。中有孤鴛鴦，哀鳴求匹儔。我願執此鳥，惜哉無輕舟。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悲風鳴我側，羲和逝不留。重陰潤萬物，何懼澤不周。誰令君多念，自使懷百憂。

　　○情韻。鴛鴦喻粲。「我願」二句，喻己思引粲而無良會。「重陰」句，喻太祖。王粲最為太祖所重，故末四句雲爾。

　　又贈丁儀王粲

　　《集》雲：答丁敬禮、王仲宣。善雲：翼字敬禮，儀，誤也。

　　從軍度函谷，驅馬過西京。山岑高無極，涇渭揚濁清。壯哉帝王居，佳麗殊百城。員闕出浮雲，承露概泰清。皇佐揚天惠，四海無交兵。權家雖愛勝，全國為令名。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聲。丁生怨在朝，王子歡自營。歡怨非貞則，中和誠可經從軍，謂建安三十年曹公西征張魯。皇佐指魏太祖。權家謂兵法之權謀家也。君子謂丁、王也。丁時為太子掾，位卑，故曰怨在朝。王時免官在家，故曰歡自營。歡怨皆有所不平，故勖之以中和。

　　贈丁翼

　　《文士傳》雲：翼字敬禮，儀之弟也，為黃門侍郎。

　　嘉賓填城闕，豐膳出中廚。吾與二三子，曲宴此城隅。秦箏發西氣，齊瑟揚東謳。肴來不虛歸，觴至反無餘。我豈狎異人，朋友與我俱。大國多良材，譬海出明珠。君子義休偫，小人德無儲偫，待也，一曰具也。儲，謂蓄積之，以待無也。休偫，謂美而有餘也。積善有餘慶，榮枯立可須。滔蕩固大節，時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無願為世儒。

　　贈白馬王彪七首

　　《集》雲：於圈城作。《魏志》雲：楚王彪，字朱虎，初封白馬王，後徙封楚；任城王彰，字子文，並武帝子。彰建安中為北中郎將，伐烏丸有功，文帝黃初三年，為任城王，四年朝京，不即得見，忿怒暴薨。

　　序曰：黃初四年正月，白馬王、任城王與余俱朝京師，會節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後有司以二王歸蕃，道路宜異宿止，意每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

　　○《藝苑卮言》雲：子建《謁帝承明廬》、《明月照高樓》，子桓《西北有浮雲》、《秋風蕭瑟》，非鄴中諸子可及，仲宣、公幹，遠在下風。吾每至《謁帝》一章，便數十過不可了，悲婉宏壯，情事理境，無所不有。又雲：陳思王《贈白馬王彪》詩，全法《大雅·文王之什》體，以故首二章不相承耳，後人不知，合而為一者，良可笑也。

　　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舊疆：鄄城也。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首陽：在洛陽城東北二十裡。伊洛廣且深，欲濟川無梁。泛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顧瞻戀城闕，引領情內傷。

　　○情韻。

　　太谷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縱橫。中逵絕無軌，改轍登高岡。修阪造雲日，我馬玄以黃。

　　○情韻。

　　玄黃猶能進，我思鬱以紆。郁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

　　○情韻。

　　踟躕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太息。

　　○情韻。

　　太息將何為，天命與我違。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忽複過，亡沒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情韻。同生，指任城王彰。桑榆，以日之將落，喻人之將老，影響雖捷，尚不如將逝之年光，其去更速也。

　　心悲動我神，棄置莫複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彼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憂思成疾疹，無乃兒女仁。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情韻。

　　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言有司逼迫太甚，時虞不測之禍，變生斯須間事耳，誰能保百年哉。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收淚即長路，援筆從此辭。

　　○情韻。

　　送應氏詩二首

　　劉良雲：送璩、瑒兄弟。時董卓遷獻帝於西京，洛陽被燒，故多言荒蕪之事。

　　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牆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側足無行徑，荒疇不復田。遊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

　　○情韻。

　　清時難屢得，嘉會不可常。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願得展燕婉，我友之朔方。親昵並集送，置酒此河陽。中饋豈獨薄，賓飲不盡觴。愛至望苦深，豈不愧中腸。山川阻且遠，別促會日長。願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

　　○情韻。

　　三良詩

　　《左傳》雲：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三子奄息、仲行、虎為殉，皆秦之良也。詩人作《黃鳥》以哀之。劉良雲：植被文帝責黜，意者自悔不從武帝，而作是詩。

　　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攬涕登君墓，臨穴仰天歎。長夜何冥冥，一往不復還。黃鳥為悲鳴，哀哉傷肺肝。

　　遊仙詩

　　此亦《升天行》、《五遊篇》、《遠遊篇》、《仙人篇》等作之旨。

　　人生不滿百，戚戚少歡娛。意欲奮六翮，排霧淩紫虛。蟬蛻同松喬，翻跡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遊。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北極玄天渚，南翔陟丹丘。

　　雜詩六首

　　李善雲：此六篇並別京已後在鄄城思鄉而作。

　　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孤雁飛南遊，過庭長哀吟。翹思慕遠人之子、遠人，當有所專指之人，若徐幹之類，願欲托遺音。形影忽不見，翩翩傷我心。

　　○識度。《易·小過》：飛鳥遺之音。謂欲托之寄音信於故鄉也，轉瞬而雁之形影已不見矣。

　　轉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何意回飆舉，吹我入雲中。高高上無極，天路安可窮。類此遊客子，捐軀遠從戎。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複道，沉憂令人老。

　　○識度。轉蓬、遊子，似皆子建以自喻者，本根指京師也。

　　西北有織婦，綺縞何繽紛。明晨秉機杼，日昃不成文。太息終長夜，悲嘯入青雲。妾身守空閨，良人行從軍。自期三年歸，今已曆九春。飛鳥繞樹翔，嗷嗷鳴索群。願為南流景，馳光見我君。

　　○識度。良人、我君，皆喻思君之意。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遊江北岸，夕宿瀟湘沚。時俗薄朱顏，誰為發皓齒。俯仰歲將暮，榮耀難久恃。

　　○識度。

　　○此首自惜有才，而不得及時見用也。

　　僕夫早嚴駕，吾將遠行遊。遠行欲何之，吳國為我仇。將騁萬里途，東路安足由。江介多悲風，淮泗馳急流。願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閒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

　　○識度。此即《求自試表》願「身分蜀境，首懸吳闕」之意。

　　飛觀百餘尺，臨牖禦櫺軒。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閑。國讎亮不塞，甘心思喪元。拊劍西南望，思欲赴太山。弦急悲聲發，聆我慷慨言。

　　○識度。此亦《求自試表》之意。

　　閨情

　　一作《雜詩》。

　　攬衣出中閨，逍遙步兩楹。閒房何寂寞，綠草被階庭。空室自生風，百鳥翩南征。春思安可忘，憂戚與我並。佳人在遠道，妾身單且煢。歡會難再遇，芝蘭不重榮。人皆棄舊愛，君豈若平生。寄松為女蘿，依水如浮萍。齎身奉衿帶，朝夕不墮傾。儻終顧盼恩，永副我中情。

　　○此亦與《棄婦篇》相近。

　　七哀詩

　　《玉台》作《雜詩》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歎有餘哀。借問歎者誰，言是蕩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情韻國藩按，《樂府詩集》所載，又有一首晉樂所奏，凡二十八句，較本詩多十二句。

　　情詩

　　《玉台》作《雜詩》。

　　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游魚潛綠水，翔鳥薄天飛。眇眇客行士，遙役不得歸。始出嚴霜結，今來白露晞。遊子歎黍離，處者歌式微。慷慨對嘉賓，悽愴內傷悲。

　　○此代述久役不歸之情。遊魚二句，言得所也；眇眇二句，言不如魚鳥也。

　　喜雨詩

　　天覆何彌廣，苞育此群生。棄之必憔悴，惠之則滋榮。慶雲從北來，鬱述西南征。時雨中夜降，長雷周我庭。嘉種盈膏壤，登秋必有成。

　　七步詩

　　本集不載。《世說新語》雲：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王應聲便為詩，帝有慚色。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向釜中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失題

　　見《藝文·鶴部》。

　　雙鶴俱遨遊，相失東海旁。雄飛竄北朔，雌驚赴南湘。棄我交頸歡，離別各異方。不惜萬里道，但恐天網張。

　　○《樂府詩集》有《桂之樹》一首長短句，《當牆欲高行》長短句，《當事君行》長短句，《當車已駕行》長短句，《妾薄命》二首，一六言、一雜言，《苦思行》一首長短句，《飛龍篇》一首四言，與《平陵東》、《日苦短》、《丹霞蔽日行》，皆以非五言古，未抄。

　　阮嗣宗五古八十二首

　　詠懷八十二首

　　顏延年雲：阮公身事亂朝，常恐遇禍，因茲詠懷，雖志在譏剌，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詩統》雲：阮集傳之既久，頗存訛闕，校錄者往往肆為補綴，作者之旨，淆亂甚焉。今以諸本參校，其義稍優。

　　○按《文選》錄《詠懷》詩十七首，近人陳氏沆《詩比興箋》錄《詠懷》詩三十八首。今於舊注節抄一二，陳氏說節抄十之六七，其前人論說所未及，國藩間有窺測，亦附書焉。尚有數首，義不可通，遂闕所疑，以俟達者。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衿。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識度。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識度。陳沆曰：司馬父子隱譎險詐，奸而不雄，《詠懷》詩中多以妾婦譏之。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雲已。

　　○識度。陳沆曰：司馬懿盡錄魏王公置於鄴，嘉樹零落，繁華憔悴，皆宗枝剪除之喻也。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朝為媚少年，夕暮成醜老。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

　　○識度。陳沆雲：馬出西極，由東道主人引之使來，司馬氏本人臣，由魏帝致之使盛。少年倏老，喻魏之全盛倏衰也。馬即典午之姓。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驅馬複來歸，反顧望三河。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識度。《丹鉛餘錄》雲：阮籍《詠懷》詩「西遊咸陽市，趙李相經過」，顏延年以為趙飛燕、李夫人；劉會孟謂安知非實有此人，不必求其誰何也。詳詩意，咸陽趙李，謂遊俠近侍之儔。《漢·穀永傳》：「小臣趙李，從微賤貴寵，成帝常與微行。」籍用趙李，字正出此。若如顏延年之說，趙飛燕、李夫人豈可言經過？如劉會孟言，當時實有此人，唐王維詩亦有「日夜經過趙李家」，豈唐時亦實有此人乎？乃知讀書不詳考深思，雖如延年之博學，會孟之精鑒，亦不免失之，況下此者耶！《詩話補遺》雲：按《漢書》乃趙季、李款。陳沆以首四句比魏之盛時，白日蹉跎比明帝之崩，失路比國家之失權。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識度。此首阮公以邵平自比。「膏火」二句，亦譏趨附權勢者。

　　炎暑惟茲夏，三旬將欲移。芳樹垂綠葉，青雲自逶迤。四時更代謝，日月遞參差。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願睹卒歡好，不見悲別離。

　　○識度。魏甘露五年六月甲寅，司馬昭立常道鄉公，在月之三日。陳沆謂此詩即指此事。「三旬將欲移」雲者，謂恐三旬即移秋節也。「願睹卒歡好」雲者，恐其複為齊王芳高貴鄉公之續也。

　　灼灼西日，餘光照我衣。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豈為誇譽名，憔悴使心悲。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

　　○識度。陳沆以磬折忘歸為譏党附司馬氏者，未知然否。至謂末四句為阮公自命之詞，鑒黃鶴之失路，寧燕雀以卑棲，則深得本指矣。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寒風振山岡，玄雲起重陰。鳴雁飛南征，發哀音。素質游商聲，悽愴傷我心。

　　○識度。首四句，阮公以伯夷自況，似亦刺趨時附勢之小人。

　　北裡多奇舞，濮上有微音。輕薄閒遊子，俯仰乍浮沉。捷徑從狹路，俛趨荒淫。焉見王子喬，乘雲翔鄧林。獨有延年術，可以慰我心。

　　○識度。陳沆謂此章譏党附司馬氏者。愚謂前六句似譏鄧揚、何晏之徒，後四句則自況之語，言雖不能避世高舉，猶可全生遠害耳。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駸駸。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雲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

　　○識度。陳沆雲，楚襄比魏明帝，蔡靈侯比曹爽，朱華芬芳謂私取才人為伎樂，高蔡追尋謂兄弟數出宴游，公子挾彈規黃雀，比曹爽為司馬懿所圖。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眄發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夕同衣裳。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識度。舊說：安陵、龍陽，以色事楚、魏之主，尚盡忠如此，而晉文王蒙厚恩于魏，乃不能竭其股肱，而將行篡奪，所以深刺之也。陳沆以丹青明誓，指司馬懿受魏文帝、明帝兩世托孤寄命之重，不應背之。

　　登高臨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柏翳岡岑，飛鳥鳴相過。感慨懷辛酸，怨毒常苦多。李公悲東門，蘇子狹三河。求仁自得仁，豈複歎諮嗟。

　　○識度。陳沆謂此章譏党附司馬氏者，如鐘會、成濟之徒，終亦不得其死也。求仁得仁，猶雲求禍得禍，蘇、李之誅死，自取之耳。

　　開秋兆涼氣，蟋蟀鳴床帷。感物懷殷憂，悄悄令心悲。多言焉所告，繁辭將訴誰。微風吹羅袂，明月耀清暉。晨雞鳴高樹，命駕起旋歸。

　　○識度。舊說：晨雞，知時者；旋歸，將返山林以避世也。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書詩。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千秋萬歲後，榮名安所之。乃悟羨門子，嗷嗷令自嗤。

　　○識度。此首自述其抗志自修，遁世無悶。「千秋」二句，言榮名不足稱，「羨門」二句，言長生不足慕，但求有自修之實耳。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樑。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隨翔。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羈旅無儔匹，俯仰懷哀傷。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

　　○識度。陳沆曰：大樑，指魏也。《左傳》：晉伐虢，蔔偃曰：克之，其九月、十月之交乎？鶉火中，必是時也。嘉平六年，九月甲戌，司馬師廢帝為齊王，乃十九日。十月庚寅，立高貴鄉公，正九月、十月之交，鶉火中之時也。司馬師先定謀，而後白太后，其在九月十五日，日月相望時乎？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識度。陳沆曰：悼國無人也。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途窮能無慟乎！孤鳥、離獸，士不西走蜀，則南走吳耳。

　　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為咸池暉，濛汜受其榮。豈知窮達士知：《集》作放，一死不再生。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君子在何許，曠世未合併曠世：一作歎息。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

　　○首四句言魏祚將傾。「朝為」二句，指前此被魏之恩澤者。「豈知」六句，言夏侯之屬雲亡，殉國之人未見。景山松似有所指之人，可信其勁節不改者。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纖羅衣，左右佩雙璜。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當：《集》作向。寄顏雲霄間，揮袖淩虛翔。飄颻恍惚中，流眄顧我旁。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楊朱泣路歧，墨子悲染絲。揖讓長離別，飄颻難與期。豈徒燕婉情，存亡誠有之。蕭索人所悲，禍釁不可辭。趙女媚中山，謙柔愈見欺。嗟嗟塗上士，何用自保持。

　　○陳沆以此首與《二妃游江濱》、《昔日繁華子》二章，同類並觀，皆以妾婦譏司馬氏也。國藩按，歧路、染絲，言變遷不定，翻覆無常，不特燕婉之情如此，即國之存亡，亦不過一反覆間耳。

　　于心懷寸陰，羲陽將欲冥。揮袂撫長劍，仰觀浮雲征。雲間有玄鶴玄鶴：阮公自況之詞，抗志揚哀聲。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豈與鶉游，連翩戲中庭。

　　○京師曹氏家藏阮步兵詩一卷，唐人所書，與世所傳多異。其一篇雲：「放心懷寸陰，羲和將欲冥。揮袂撫長劍，仰觀浮雲行。雲間有立鵠，抗首揚哀聲。一飛沖青天，疆世不再鳴。安與鶉遊，翩翩戲中庭。」孔宗翰亦有本，與此多同。

　　夏後乘靈輿，誇父為鄧林。存亡從變化，日月有浮沉。鳳凰鳴參差，伶倫發其音。王子好簫管，世世相追尋。誰言不可見，青鳥明我心。

　　東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陽。六龍服氣輿，雲蓋切天綱切：一作覆。仙者四五人，逍遙晏蘭房。寢息一純和，呼吸成露霜。沐浴丹淵中，炤耀日月光。豈安通靈台，游瀁去高翔。

　　殷憂令志結，怵惕常若驚。逍遙未終晏，朱陽忽西傾。蟋蟀在戶牖，蟪蛄號中庭。心腸未相好，誰雲諒我情。願為雲間鳥，千里一哀鳴。三芝延瀛洲，遠遊可長生。

　　拔劍臨白刃，安能相中傷。但畏工言子，稱我三江旁。飛泉流玉山，懸車棲扶桑。日月徑千里，素風發微霜。勢路有窮達，諮嗟安可長。

　　朝登洪坡顛，日夕望西山。荊棘被原野，群鳥飛翩翩。鸞鷖時棲宿時：《集》作特，性命有自然。建木誰能近，射干複嬋娟。不見林中葛，延蔓相勾連。

　　周鄭天下交，街術當三河。妖冶閑都子，煥耀何芬葩。玄發發發：一作照朱顏，睇眄有光華。傾城思一顧，遺視來相誇。願為三春遊，朝陽忽蹉跎。盛衰在須臾，離別將如何。

　　若花耀西海花：一作木，西：一作四，扶桑翳瀛洲。日月經天塗，明暗不相讎讎：《集》作侔。窮達自有常，得失又何求。豈效路上童，攜手共遨遊。陰陽有變化，誰雲沉不浮。朱鱉躍飛泉，夜飛過吳洲。俯仰運天地，再撫四海流。系累名利場，駑駿同一輈。豈若遺耳目，升遐去殷憂。

　　○首四旬謂日往月來，月往日來，互有屈伸，不相讎怨，人生有達即有窮，有得即有失，又何怨哉！「豈效」二句，言不學世上小兒，營營干求。朱鱉，阮公以之自況，亦遠遊遺世之意。

　　昔余游大樑，登于黃華顛。共工宅玄冥，高臺造青天。幽荒邈悠悠，悽愴懷所憐。所憐者誰子，明察自照妍自照妍：一作應自然。應龍沉冀州，妖女不得眠。肆侈淩世俗侈：一作佞，豈雲永厥年。

　　○《詩話補遺》雲：阮籍詩「昔余游大樑，登于黃華顛」，「應龍沉冀州，妖女不得眠」。按，《戰國策》：趙武靈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夢處女鼓瑟歌詩，因納吳廣女娃贏孟姚，其先七世，而兆于簡子之夢，及入宮而奪嫡亂國，豈非妖女乎。張平子《應問》曰：女魃北而應龍翔。合而觀之，可見其微意。蓋當是時，魏明帝郭後、毛後妒寵相殺，正類武靈王事，故隱語怪說，亦《春秋》定、哀多微辭意也。陳沆曰：大樑，魏也。女魃處共工之台，主旱，以比司馬氏。應龍沉冀州之野，主雨，以比玄、爽、晏、範之儔，矜智自負，奢侈荒宴，自取敗亡也。

　　驅馬出門去，意欲遠征行。征行安所如，背棄誇與名。誇名不在己，但願適中情。單帷蔽皎日，高榭隔微聲。讒邪使交疏，浮雲令晝冥。燕婉同衣裳，一顧傾人城。從容在一時，繁華不再榮。晨朝奄複暮，不見所歡形。黃鳥東南飛，寄言謝友生。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台。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複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文昌雜錄》雲：《東京記》：天清寺繁台，梁孝王按歌吹之台。阮公詩雲「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台。簫簫有餘音，梁王安在哉。」後有繁氏居其側裡，人呼為繁台。陳沆雲：魏都，即指曹魏也。明帝末年，歌舞荒淫，不知求賢講武，以致亡國。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孔聖臨長川，惜逝忽若浮。去者餘不及，來者吾不留。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遊。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識度。此亦汲汲自修之意。

　　一日複一夕，一夕複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萬事無窮極極：一作理，知謀苦不饒。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識度。司馬師嘗謂阮嗣宗至慎，每與言終日，言至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一日複一朝，一昏複一晨。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飄淪。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對酒不能言，悽愴懷酸辛。願耕東皋陽，誰與守其真。愁苦在一時，高行傷微身。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揚雄傳》雲：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龍蛇者，一曲一直，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孫即屈也。此詩畏高行之見傷，必言孫以自屈，龍蛇之道也。

　　世務何繽紛，人道苦不遑。壯年以時逝，朝露待太陽。願攬羲和轡，白日不移光。天階路殊絕，雲漢邈無梁。濯發暘谷濱，遠遊昆嶽旁。登彼列仙岨，采此秋蘭芳。時路烏足爭，太極可翱翔。

　　○「願攬」二句，有魯陽揮戈駐景之意，「白日不移光」雲者，欲使魏祚不遽移于晉也。「天階」二句，言手無斧柯，無路可以回天也。

　　誰言萬事囏，逍遙可終生逍遙：《莊子》篇名。臨堂翳華樹，悠悠念無形。彷徨思親友，倏忽複至冥。寄言東飛鳥，可用慰我情。

　　○無形，言無生之始也。莊子溯其始，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生。翳華樹，日中時也，至冥則夕矣。

　　嘉時在今辰，零雨灑塵埃零雨：似當作靈雨。臨路望所思，日夕複不來。人情有感慨，蕩漾焉能排。揮涕懷哀傷，辛酸誰語哉。

　　○天之道，陰求陽，陽求陰，氣也。人之道，男求女，女求男，情也。古人以不遇為不偶，《詩》、《騷》之稱美人，皆求君、求友也。此詩之望所思，亦求友之意，似有所指。言天時既嘉，道路無塵，而美人不來，能無感慨。

　　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豈若雄傑士，功名從此大。

　　○此首有屈原《遠遊》之意，高舉出世之想。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此首似指王淩、諸葛誕、毌丘儉之徒。

　　混元生兩儀，四象運衡璣。曒日布炎精，素月垂景暉。晷度有昭同，哀哉人命微。飄若風塵逝，忽若慶雲晞。修齡適餘願，光寵非己威。安期步天路，松子與世違。焉得淩霄翼，飄颻登雲湄。嗟哉尼父志，何為居幾夷陳沆曰：光寵非己威，謂趙孟能賤之也。方欲延齡世外，遺身霄路，即尼父居九夷，且非所慕，況肯希當世之寵榮乎。

　　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隨波紛綸客客：《集》作落，泛泛若浮鳧浮鳧：亦作鳧翳。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列仙停修齡，養志在沖虛。飄颻雲日間，邈與世路殊。榮名非己寶，聲色焉足娛。采藥無旋返，神仙志不符。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躊躇。

　　○首四句謂晉氏網羅人才，庸庸者皆見錄用。「生命無期度」以下，阮公自喻其游於世網之外。

　　王業須良輔，建功俟英雄。元凱康哉美，多士頌聲隆。陰陽有舛錯，日月不常融。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園綺遁南嶽，伯陽隱西戎。保身念道真，寵耀焉足崇。人誰不善始，鮮能克厥終。休哉上世士，萬載垂清風。

　　○首四句，言魏三祖時，多良輔賢士。「陰陽」四句，指齊王芳以後之事。園綺八句，阮公以自喻也。上世士，即園、綺、伯陽之倫。

　　鴻鵠相隨飛，飛飛適荒裔。雙翮臨長風，須臾萬里逝。朝餐琅玕實，夕宿丹山際。抗身青雲中，網羅孰能制。豈與鄉曲士，攜手共言誓。

　　○此首亦遠遊遺世之念。

　　儔物終始殊，修短各異方。琅玕生高山，芝英曜朱堂。熒熒桃李花，成蹊將夭傷。焉敢希千術，三春表微光。自非淩風樹，憔悴烏有常烏：一作要。

　　○「焉敢」二句當有誤字。淩風樹，亦阮公以自況者，有托根霄漢，終古不凋之意。

　　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修竹隱山陰，射干臨增城。葛藟延幽谷，綿綿瓜瓞生。樂極消靈神，哀深傷人情。竟如憂無益，豈若歸太清。

　　○「幽蘭」四句，喻當世之賢士。「葛藟」二句，喻當世之在勢者。

　　鳩飛桑榆，海鳥運天池。豈不識宏大，羽翼不相宜。招搖安可翔，不若棲樹枝。下集蓬艾間，上游園圃籬。但爾亦自足，用子為追隨子：指鳩。

　　○此首《藝文類聚》所載與今本不同，而義意近優。觀李善《文選注》，江文通擬《詠懷》詩所引與《藝文》同，亦一證也。今從《藝文》定正。國藩按，此首似以鳩自比，以明不慕高位，不貪遠圖之意。

　　生命辰安在，憂戚涕沾襟。高鳥翔山岡，燕雀棲下林。青雲蔽前庭，素琴淒我心。崇山有鳴鶴，豈可相追尋。

　　鳴鳩嬉庭樹，焦明遊浮雲。焉見孤翔鳥，翩翩無匹群。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

　　○《漢魏詩集》合前為一首。國藩按，《上林賦》注：焦明，似鳳，西方之鳥也。此與鳴鳩並舉，殊覺不倫。末二句與前四句尤為不倫，疑後人所附蓋也。

　　步遊三衢旁，惆悵念所思。豈為今朝見，恍惚誠有之。澤中生喬松，萬世未可期未：一作安。高鳥摩天飛，淩雲共遊嬉。豈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時。

　　○喬松，冀有國楨扶魏祚於將傾者。高鳥，自喻其遺世外也，末二句謂有伯夷之心，而不學伯夷之跡也。

　　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誰雲君子賢，明達安可能。乘雲招松喬，呼噏永矣哉。

　　○明達，似指一死生、齊彭殤者言之。

　　丹心失恩澤，重德喪所宜。善言焉可長，慈惠未易施。不見南飛燕，羽翼正差池。高子怨新詩，三閭悼乖離。何為混沌氏，倏忽體貌隳。

　　○首四句，言曹氏施厚澤于司馬，而遭其反噬。末二句，言司馬氏機智可怖。

　　十日出暘穀，弭節馳萬里。經天耀四海，倏忽潛濛汜。誰言焱炎久，遊沒可行俟。逝者豈長生，亦去荊與杞。千載猶崇朝，一餐聊自已聊自已：一作百金子。是非得失間，焉足相譏理。計利知術窮，哀情遽能止遽：一作克。

　　○陳沆曰：此達觀自遣也。白日經天，有時淪沒。運無常隆，理有終極。漢滅魏興，不旋踵而魏蹙，則將來典午之熸替。亦行可俟也。

　　自然有成理，生死道無常。智巧萬端出，大要不易方。如何誇毘子，作色懷驕腸。乘軒驅良馬，憑幾向膏粱。被服纖羅衣，深榭設閒房。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

　　○識度。「大要不易方」雲者，謂貧富貴賤死生禍福皆有自然之理，雖智巧萬端，不能逃出範圍之外。末二句，言花有榮必有落，人有盛必有衰也。

　　誇談快憤懣，情慵發煩心情：一作惰。西北登不周，東南望鄧林。曠野彌九州，崇山抗高岑。一餐度萬世，千歲再浮沉。誰雲玉石同，淚下不可禁。

　　○前八句，有遠遊遺世之志。末二句，言己雖生於濁世，豈其玉石不分，隨眾人之混混，而昧於時代之變遷邪？

　　人言願延年，延年欲焉之。黃鵠呼子安，千秋未可期。獨坐山岩中，惻愴懷所思。王子亦何好，猗靡相攜持。悅懌猶今辰，計校在一時。置此明朝事，日夕將見欺。

　　○陳沆曰：此與《王子十五年》一章，王子皆指少帝也。此少帝謀討司馬師時所作。「計校在一時」，安危系此一舉也。國藩按，「日夕將見欺」，似用季平子日入慝作事。

　　貴賤在天命，窮達自有時。婉孌邪佞子，隨利來相欺。孤恩損惠施，但為讒夫嗤。鶺鴒鳴雲中，載飛靡所期。焉知傾側士，一旦不可持。

　　○鶺鴒且飛且鳴，《詩·小雅》及東方朔《答客難》皆以喻汲汲自修之士，此則似譏汲汲附勢之人。

　　驚風振四野，回雲蔭堂隅。床帷為誰設，幾杖為誰扶。雖非明君子，豈暗桑與榆。世有此聾瞶，芒芒將焉如。翩翩從風飛，悠悠去故居。離麾玉山下，遺棄毀與譽。

　　○首四句，有時移勢異，舉目山河之感。翩翩二句，言時移勢殊，我亦遺世遠舉，不效世之聾瞶，貪戀祿位，茫然不知玉步之已改也。

　　危冠切浮雲，長劍出天外。細故何足慮，高度跨一世。非子為我禦非子：秦之先世，逍遙遊荒裔。顧謝西王母，吾將從此逝。豈與蓬戶士，彈琴誦言誓。

　　○此首亦有高舉遺世之意，末二句似譏拘守禮法之士。

　　河上有丈人，緯蕭棄明珠。甘彼藜藿食，樂是蓬蒿廬。豈效繽紛子，良馬騁龍輿。朝生衢路傍，夕瘞橫術隅。歡笑不終宴，俯仰複欷歔。鑒茲二三者，憤懣從此舒。

　　○識度。二三者，似亦刺魏臣而二心于晉，旋盛旋敗者。

　　儒者通六藝藝：一作義，立志不可幹。違禮不為動，非法不肯言。渴飲清泉流，饑食天一簞。歲時無以祀，衣服常苦寒。屣履詠南風，縕袍笑華軒。信道守詩書，義不受一餐。烈烈褒貶辭，老氏用長歎。

　　○識度。陳沆曰：此歎漢黨錮，諸儒危行而不言孫，故章末以老規儒也，烏用月旦之評，清流之目哉！

　　少年學擊刺刺：《集》作劍，妙伎過曲城。英風捷雲霓，超世發奇聲。揮劍臨沙漠，飲馬九野垌。旗幟何翩翩，但聞金鼓鳴。軍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少年欲從軍立功，而晚節悔恨者，念仇敵不在吳、蜀，而在堂廉之間也。

　　平晝整衣冠，思見客與賓。賓客者誰子，倏忽若飛塵。裳衣佩雲氣，言語究靈神。須臾相背棄，何時見斯人。

　　○此首或指孫登、嵇康之流。

　　多慮令志散，寂寞使心憂。翱翔觀陂澤陂：一作彼，撫劍登輕舟。但願長閒暇，後歲複來遊。

　　○此首自述其韜精匿志、觀物自怡之素。

　　朝出上東門，遙望首陽基。松柏郁森沉，鸝黃相與嬉。逍遙九曲間，徘徊欲何之。念我平居時，鬱然思妖姬。

　　○首二句與第九首相似，而基字不如芩字之穩。末句思妖姬，語尤不倫，疑非阮公詩，後人附益之耳。

　　王子十五年，游衍伊洛濱。朱顏茂春華，辯慧懷清真。焉見浮丘公，舉手謝詩人。輕蕩易恍惚，飄颻棄其身。飛飛鳴且翔，揮翼且酸辛。

　　○陳沆曰：此言明帝不能辨司馬懿之奸，輕以愛子付託也。以王子晉比曹芳，以浮丘比司馬懿。

　　塞門不可出塞：一作寒，海水焉可浮。朱明不相見，奄昧獨無侯。持瓜思東陵，黃雀誠獨羞。失勢在須臾，帶劍上吾丘。悼彼桑林子，涕下自交流。假乘汧渭間，鞍馬去行遊。

　　○《丹鉛餘錄》雲：漢武帝崩後，忽見形謂陵令薛平曰：「我雖失勢，猶為汝君，奈何令吏卒上吾陵磨劍乎？」因不見。推陵旁，果有方石，可以為礪，吏卒嘗盜磨刀劍。霍光欲斬之，張安世曰：「神道茫昧，不宜為法。」故阮公《詠懷》詩曰：「失勢在須臾，帶劍上吾丘。」陳沆氏以「失勢」二句，為剌背魏附晉之輩，未知然否。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複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此首似譏司馬懿厚貌深情，善自厲飾。

　　北臨乾昧溪，西行游少任。遙顧望天津，駘蕩樂我心。綺靡存亡門，一遊不再尋。倘遇晨風鳥，飛駕出南林南：一作東。漭瀁瑤光中，忽忽肆荒淫。休息宴清都，超世又誰禁一作起坐複誰禁。

　　人知結交易，交友誠獨難。險路多疑惑，明珠未可幹。彼求饗太牢，我欲並一餐。損益在怨毒在：疑當作生，咄咄複何言。

　　○明珠句，似用鄒陽明珠暗投之意，幹即投也。並一餐，即並日而食也。將損彼之有餘，益我之不足，而怨毒已生，言公道不可持也。

　　有悲則有情，無悲亦無思《集》作無情亦無悲。苟非嬰網罟，何必萬里畿。翔風拂重霄，慶雲招所晞。灰心寄枯宅，曷顧人間姿。始得忘我難，焉知嘿自遺。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衣裳為誰施，俯仰自收拭。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此首有冉冉將老，修名不立之感。

　　修塗馳軒車，長川載輕舟。性命豈自然，勢路有所由。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憂。親昵懷反側，骨肉還相讎。更希毀珠玉，可用登遨遊。

　　○首四句，剌馳騖于名利之途者。勢路有所由，謂趙孟能賤之也。「更希」句，即毀方瓦合、儉德避難之意。末句疑有誤字。

　　橫術有奇士，黃駿服其箱。朝起瀛洲野，日夕宿明光。再撫四海外，羽翼自飛揚。去置世上事，豈足愁我腸。一去長離絕，千歲複相望。

　　○去置，疑當作棄置。前六句，似剌賈充、鐘會之徒。

　　猗歟上世士，恬淡志安貧。季葉道陵遲，馳鶩紛垢塵。寧子豈不類，揚歌誰肯殉殉：一作詢。棲棲非我偶，皇皇非己倫。咄嗟榮辱事，去來味道真。道真信可娛，清潔存精神。巢由抗高節，從此適河濱。

　　○識度。「字子」二句，謂甯戚非全不知道者，而飯牛之歌果為何事，而肯以身殉之也？薄甯戚而慕巢由，阮公之志事著矣。咄嗟，猶須臾也，言榮來辱去，辱來榮去，不過須臾間事，吾但味吾道真而已。

　　梁東有芳草，一朝再三榮。色容豔姿美，光華耀傾城。豈為明哲士，妖蠱諂媚生。輕薄在一時，安知百世名。路端便娟子，但恐日月傾。焉見冥靈木，悠悠竟無形。

　　秋駕安可學，東野窮路旁。綸深魚淵潛，矰設鳥高翔。泛泛乘輕舟，演漾靡所望。吹噓誰以益，江湖相捐忘。都冶難為顏，修容是我常。茲年在松喬，恍惚誠未央。

　　○秋駕，作稅駕者，誤。《莊子·逸篇》：尹儒學禦三年，而無所得，夜夢受秋駕，明日往朝師，師曰：「今將教子以秋駕。」注曰：秋駕，法駕也。國藩按，「秋駕」二句，言有才者終至蹉跌，東野稷馬力已竭，事見《莊子》。

　　咄嗟行至老，俛常若憂。臨川羨洪波，同始異支流。百年何足憂，但恐怨與讎。讎怨者誰子，耳目還相羞。聲色為胡越，人情自逼遒。招彼玄通士，去來歸羨遊。

　　○此首謂死不足憂，但恐有平生親好迫之，死於非命。「同始異支流」，謂少年相好之人，中道異趣也。讎怨非他人，乃平生親昵朝夕聞見之人，一旦異趣，談笑之際，睇睞之間，已成胡越。此有憂生之歎矣。末句疑有誤字。

　　昔有神仙士，乃處射山阿。乘雲禦飛龍，噓噏嘰瓊華。可聞不可見，慷慨歎諮嗟。自傷非疇類，愁苦來相加。下學而上達，忽忽將如何。

　　○嘰：音機，小食也。終身履冰，下學上達，皆嗣宗吃緊為人處。

　　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皇。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適逢商風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侖西，何時複回翔。但恨處非立，愴恨使心傷。

　　○鳳皇，阮公自況也。「處非立」三字，疑有誤。

　　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茲。三山招松喬，萬世誰與期。存亡有長短亡：一作日，慷慨將焉知。忽忽朝日，行行將何之。不見入秋草，摧折在今時。

　　○望佳人而不見，招松喬而不來，將抱孤芳而長逝耳。

　　昔有神仙者，羨門及松喬。噏習九陽間，升近嘰雲霄。人生樂長久，百世自言遼。白日隕隅穀，一夕不再朝。豈若遺世物，登明遂飄颻。

　　墓前熒熒者，木槿耀朱華。榮好未終朝，車飆隕其葩。豈若西山草，琅玕與丹禾。垂影臨增城，余光照九阿。甯微少年子，日夕難諮嗟。

　　○此與四十四首、七十一首，語意重複，別無精義，疑亦後人附益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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