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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六 聖徒論


  ◎心學論

  聖徒論

  ◇顏子論上

  論曰學至乎大足矣乎曰可以止未可以足也踰乎大則荒故欲止安乎大則忘故患足君子之學至乎大而止矣雖然止而未足者樂心誘之也蓋至其大則見其大見其大則樂其大未見則未樂愈見則愈樂樂心之長足心之消也人之未有得而足心生者無怪也彼未嘗食熊掌也而強告之以熊掌之美彼固不肯以易膾炙也非安於膾炙而不願樂於熊掌也未有以誘其願而遷其安也人必食熊掌而後知天下之無味學必至大學而後知天下之無學甚矣道之能誘人也至則見見則樂人惟無所樂也有所樂則競而不厭故力焉而不倦非不倦也忘倦也競故禦焉而益勵挫焉而益振窒焉而益決奪焉而益悲夫如是奚其足且大學無淺深卑高之序也有淺深卑高之序者未離乎小學也何也見其卑則非卑無見見其淺則非淺無見見非卑則卑者不足照也見非淺則淺者不足臨也蓋有隔而不得者矣未有不隔而不見見而有不見者也見則無不見矣而猶卑高淺深之足存哉雖然至而後見耶吾以為至至焉見次焉平地而觀天以為山之端即天也至乎山之端而後見有山而無天聞京邑之麗者謂與裡之市無異也至京邑而後見其異耳是故不至不見不見不樂顏淵之問仁夫子一語之間僕藩牆去陛級徹堂室而納之甚大之地付之以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事何其大也此君子之所驚也及顏淵領其大請其目則不離於視聽言動之間儆於非禮而已又何其小也此君子之所忽也惟其大而不驚此顏子之所以獨往小而不忽此顏子之所以獨來何也已也者人之欲也禮也者天之理也仁也者性之覺也克而複複而覺人者盡而天者還則天高地下吾性之湛也雲行雨施吾性之遊也君臣父子仁義禮樂吾性之觸也一理徹而萬理融當是之時一者非寡萬者非眾徹者非唱融者非隨夫何故吾性之仁無寡也焉得眾無唱也焉得隨至則皆至不至皆不至見則皆見不見則皆不見至矣見矣頃刻而天下皆吾仁吾猶遲之而何驚於一日而天下歸仁也哉雖然夫子于此遺顏子以其憂者也何也顏子領之而樂既樂而憂憂也者樂之生也非樂之生憂也至其大見其樂而憂乎不得居也儆非禮於視聽言動之間顏子也其求所以居其大者歟孟子曰仁安宅也人有聞宅之安不得至則戚不得見則戚至矣見矣而又曰吾將卜日而後居則向之戚徒戚而已矣蓋見而不居則宅自宅也于吾何有吾亦于宅何有夫子指是宅以居顏子顏子而少緩于居則一動目一搖足而失是宅矣得之之不易失之之不難豈不大哀耶是則顏子之憂也夫子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嗟乎顏子有憂而夫子無憂矣謹論

  ◇顏子論中

  論曰道可遇而不可傳非真不可傳也遇則可傳不遇則不可傳矣何謂遇以吾道之有迎彼之有是謂遇遇則不相距而不遇則不相受不相受而求相傳是煮石以求其為粥也薪可盡釜可穿而粥不可成何也粥固石之所必無也天下之事從其有而迎其有則其功易取其無而納以有則其功難而況于以道傳人而人傳於不相受者耶蓋不相受而求其傳吾雖絜然有以與之彼則茫然不知所以受之吾雖昭然有以示之彼則暗然不知所以覩之彼非不受不覩也彼固無以受無以覩也舉珠玉以授無指而責其不玩指日月以示無目而責其不仰可乎若夫手與目具者惟恐吾之不授不示也授則受示則覩矣不惟授而後受示而後覩也雖不授之猶將取之雖不示之猶將窺之何則彼固有以遇也手與珠玉遇則其取不可禁目與日月遇則其覩不可閉大哉遇乎聖人以道而傳於人不有遇之何以傳之雖然聖人之于人固不忍以不遇而不傳亦不可以不遇而必傳不遇而不傳天下將以吾為絕不遇而必傳天下將以吾為拂拂之則有所不勝而絕之則又有所不悅聖人于此難矣哉以夫子而傳顏子顏子之幸耶曰非顏子之幸也夫子之幸也何也夫子之無難也何也遇而非傳也夫惟遇而非傳是以傳而必遇吾嘗觀夫子與回言終日而回不違其契蓋如此也契原于順順原於遇今夫日能消冰而不能消木豈日之樂乎冰而怯乎木哉冰與日相受而木與日相捍故也夫子之與回其日之與冰歟何其遇而順順而契也然則回與夫子之契豈夫子之言能啟人而顏子之聽能聽人也耶夫子之言能啟人也則難言之童子啟矣回之聽能聽人也則車馬輕裘之言入矣然則夫子之言言不以言回之聽也聽不以聽言不以言則言者天也聽不以聽則聽者亦天也以夫子之天觸回之天以回之天感夫子之天是惟無合合則遇矣夫何違之有當其未言回意已傳及其既言回意無外使夫子一言而已領矣而況與之言終日耶或者曰回何功於後學也參如回則無孝經矣門人皆如回則無論語矣有經有道猶不傳也回也日安于韶濩鐘磬之側而弗考弗擊使有耳者無聞焉非過歟違生疑疑生問問生道而回也不違也嗟乎道以言而通亦以言而塞非言之能塞道也聽之者塞之也一失而為訓詁再失而為辭章言之盛道之衰也不有回之學何以使學者知有妙學哉學者棄其學以學回之妙學則盛者衰衰者盛矣盛者未衰而衰者未盛則回之無功於後學也宜也謹論

  ◇顏子論下

  論曰顏子勇者歟夫子曰顏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知不善而不能不行無勇也無勇而知知而不去是徒知而已矣是故知之不如勇勇者患不知而已顏子知不善則不復行非勇歟曰非也顏子知之極也勇足為顏子道哉今夫火樂於燥而怒於擊愈擊則愈怒愈怒則愈樂勃然發於一熒之初而欣然進於不可禦之勢此其勇非不俊也然勢方盛而雨驟至則一息之間至於熄滅寒棄而不能以複振有所勇者必有所怯也人之情初而勇久而習終則頹墮委靡而不可起何則情固有怠也使顏子之於不善勇於去其一怠於罷其二則勇不如怯勇足為顏子道哉是故勇於去不善不若安於去不善勇於去不善則必有所不去安於去不善則無所不去顏子之去不善非勇也安也然則顏子何以能安於去不善曰知之極也鴆之能殺人也明矣而遇鴆以死者夷然飲之而不悟非喜於鴆也非喜則曷為飲曰不知也知則不飲矣天下之善何以異于水之可飲天下之不善何以異於鴆之不可飲然人之於不善明憎之明踐之何也豈非天下之不善或有似於善者耶不善之似善如鴆之似于水者似而不知不知而不疑則夷然飲之而死爾甚矣君子之學急於致其知也知不善如知鴆則終身而不行其不行非有所勉而能亦非有所思而喻思而後喻則夫不喻者必出夫思之所不及勉而後能則夫不能者必乘夫勉之所不繼顏子之不為不善無所不及亦無所不繼去思去勉而惟照之以一知故不善之來迎者則敗過者則逝攻者則堅彼敗且逝故初不能欺而不能留吾堅故不可入夫使天下之不善雜至乎吾前而不能欺而不能留且不可入則不善之來曷嘗有而不知知而複行哉大學曰致知在格物知茍極其致矣物奚遁焉故曰顏子之知知之極矣知而不極猶未免不善之欺飛蟲之觸牖而求出也其身去牖之外無毫髮之間爾毫髮而有所隔則終日求達而不得達知而不極雖其不知者毫髮也而于聖賢之真知則千萬裡之絕顏子之知極矣豈有毫髮之隔哉有毫髮之隔猶足以為顏子病無毫髮之隔斯足以為顏子賀夫子曰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所以賀顏子之無毫髮之隔也歟謹論

  ◇曾子論上

  論曰道不可易言也真則詣差則離道之難言不差之難也夫子稱回之愚參之魯而聖人之傳乃愚與魯者傳之學者求其說不得則曰愚與魯道之資也智與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回之愚夫子蓋嘗言其如愚矣則回之愚豈其真而學者猶以為真也若參也魯夫子之言未及盡也執夫子未及盡之言而以參為真魯參又何辭焉雖然參不病也學者病也右愚魯而左智慧則納天下之人于莊周之瓦礫佛老之寂滅也豈不病哉且參之魯豈其蒙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貫之門人相顧莫知所依據而參也領之以一唯蒙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則參非真魯者也非魯而曰魯乃言語之不給文學之未敏歟言語之給文學之敏君子非有廢也而非所先蓋言語者道之級而級者非道也文學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語之不給曰魯可也文學之不敏曰魯可也曰非道之賊也非道之賊而亦非道之資人之資有所能能者事之資也明者道之資也參之魯短於能者也非事之資而已矣非事之資而移以為道之資道固無用于能亦何用於不能哉謂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謂不能入於道者大妄也道則有可以入道矣曰明是也參也能之短而門人卓則其為道之資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謂為道之資又欲去其卓者而謂為性之翳不知其所謂翳者乃參之所以為資而其所謂資者乃參之無所用於道者也今夫錐之鋭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於錐刀之用而已窮日之力以營焉曾不能以燭跬步至於鏡其規不盈尺而天地之大萬象之眾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見焉以為鏡往而鏡未始往以為物來而物未始來非往也而無拒也非來也而無逃也則明之功也錐刀有是哉雖然鏡之明也反而照焉則與錐刀何擇曾子之心鏡也曾子之心非明則一以貫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見也則其所謂魯者亦不能為錐刀之敏而已不能為錐刀之敏而以為道之資則錐刀之鈍者亦可以為鏡乎且人之學於道惟根於一明也去明則于道何徹焉謂智慧為性之翳則是欲反鏡以求照也豈不誤天下之後學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門人之敬不敬于吾子路無所損益也而門人可憐也聖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貌執其粗聖人安能一一而盡也哉子曰參也魯夫子未及盡也而遂謂真魯也參何病哉學者不學參之非魯而學參之魯參誤學者耶學者自誤耶謹論

  ◇曾子論中

  論曰學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學之而無所用之則親見堯舜周孔而無所覿博極詩書禮樂易春秋而無所涉洞貫仁義忠信而無所歸何也堯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經道之林也仁義忠信道之器也見其人極其林洞其器謂之不學不可也謂之不學道亦不可也學則學矣用則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溫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飽故人取之以實其腹今且有人積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則雖積藏如山而夫人者不免于凍餒而死矣夫布與粟如丘山而不免於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學道而不用安以道為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此曾子之始學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則曾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體之也體之者身之也學道而至於體之以身夫然後道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學道者吾見其學道矣未見其有夫道也學而不能有則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為我之有以曾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與道之一二也身與道果一也曾子之幸也若猶二也曾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則不二也且夫身與道為二者豈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與身為一者又豈道自外至而身從中受哉謂身非道則身安得有夫道謂道非身則道安得有於身謂道自外至則有所至必有所見謂身從中受則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無見也及其受而無盈也則道非自外至而身非從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內則不可謂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與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過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鳶飛戾天魚躍於淵上下察也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際于天下極於淵無一理之逃也而況於反是而用之於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櫝之於家既久而偶忘之不勝其困而假匄於其鄰自以為天下之至貧也而不知其富也三年而忽憶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獲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于貧既貧則富則察與不察也當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學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曾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憶之者也為人謀而忠與朋友而信傳道而必習學者豈無是哉有而不有者誰之過歟曾子一日而察者三豈有脫而不存也哉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知備而不知反宜學者之無所樂也曾子三省之學惟孟子傳之也歟謹論

  ◇曾子論下

  論曰無聖人之天而求聖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則其孰為地孰為天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力也者聖人之天也堯舜之所性湯武之所身孔顏之所傳惟此一事故夫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學聖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歸其家曾未及門而宿於牆之外也然則仁何事於力乎子曰仁之為器重舉者莫能勝其為道遠行者莫能至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於不重之重而泰山為至輕天下之力者莫力於非力之力而烏獲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聖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後能舉不重之重不然子貢之辯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諸子而一登聖人之門則寂然默弛然廢舉其辯與勇納之懷而無所用之然則必有非力之力而後能舉此不重之重者也蓋夫口易強而有辯也身易強而有勇也資難強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誰實能之故曰力也者聖人之天也無其天而求至其地無其力而求舉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學烏獲而死也昔者楚人有慕烏獲之力而學之其裡之父欲持千鈞之負而適秦者聞楚人之力而請焉楚人者欣然而試負之然肩之而不能勝勝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秦強而趨焉不十步而絕筋折脛以死學者無聖人之力而求舉聖人之仁吾懼其肩而不勝勝而不步步而不秦也故夫烏獲可學而不可學也有烏獲之力而舉烏獲之負可也無烏獲之力而試焉可乎烏獲之力千鈞之負不可試也而況聖人之仁而可試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負其惟曾子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曾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弘然後肩之而能勝其力毅然後勝之而能步曾子之於仁弘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於秦無難也雖然輕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覺邇天下之遠者遠而不之慮曾子猶覺其重而慮其遠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則重者輕夫何覺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則遠者邇夫何慮此聖人之事也曾子未及也故曰曾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雖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釋道遠而能趨趨之而不息秦雖去楚遠矣其庸不可至乎而況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曾子也雖未能如聖人之不覺其重不慮其遠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後已曾子其不至於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曾子之謂矣謹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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