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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經進鄂王行實編年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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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十年,庚申歲,年三十八。 金人叛盟。援盟。援劉錡。議建儲。加少保、河南府、陝西、河東、河北路招討使。改河南、北諸路招討使。分遣諸將。複西京、曹、陳、鄭、趙州、潁昌府、永安、南城軍等。複垣曲、沁水、翼城縣等。戰曹州宛亭縣、渤海廟、中牟縣、京西、黃河上、西京河南府、臨潁縣、劭原、曲陽、永安軍等。殺鶻旋郎君、王太保、阿波那千戶、李孛堇、萬戶、千戶等,擒劉來孫等。駐郾城,大破兀術,敗拐子馬。戰五裡店,斬阿李朵孛堇。賜金合茶、藥。賜金千兩、銀五萬兩、錢十萬緡。賜錢二十萬緡。戰小商橋,斬撒八孛堇及千戶等。大戰潁昌府城西,斬夏金吾及千戶等,擒王松壽、張來孫、千戶阿黎不、田瓘等。賜錢二十萬緡。駐朱仙鎮,以背嵬破兀術。兀術奔京師。輯諸陵。兀術棄京師。班師。乞致仕,入覲。 夏,金人果叛盟,犯拱、亳諸州。上大感先臣言,以為忠。五月下詔,命先臣竭忠力,圖大計,頒奇功不次之賞,崇戰士捐軀之典,開諭兩河忠義之人,結約招納。賜禦劄曰:「金人過河,侵犯東京,複來佔據已割舊疆。卿素蘊忠義,想深憤激。凡對境事宜,可以乘機取勝,結約招納等事,可悉從便措置。若事體稍重,合稟議者,即具奏來。」 時先臣亦以得警報,奏乞詣行在所陳機密。會劉錡據順昌抗虜,告急於朝,上亟命先臣弛援。先臣奉詔,即遣張憲、姚政赴順昌,複奏請覲。上遣李若虛至軍,賜劄曰:「金人再犯東京,賊方在境,難以召卿遠來面議。今遣李若虛前去,就卿商量。」又曰:「施設之方,則委任卿,朕不可以遙度也。」 先臣於是乃命王貴、牛皋、董先、楊再興、孟邦傑、李寶等提兵,自陝以東,西京、汝、鄭、潁昌、陳、曹、光、蔡諸郡分佈經略。又遣梁興渡河,會合忠義社,取河東、北州縣。調兵之日,命各語其家人,期以河北平,乃相見。又遣官軍東援劉錡,西援郭浩,控金、商之要應川、陝之師。而自以其軍長驅,以闞中原。 將發,熏衣盥沐,閉齋閣,手書密奏,言儲貳事,其略曰:「今欲恢復,必先正國本,以安人心。然後不常厥居,以示不忘複讎之志。」初,八年秋,先臣因召對,議講和事,得詣資善堂,見孝宗皇帝英明雄偉,退而歎喜曰:「中興基本,其在是乎!」家人問其所以喜,先臣曰:「獲見聖子,社稷得人矣!」其乞詣行在也,蓋欲面陳大計。及李若虛來,先臣亦以機會不可失,不復敢乞覲,乃上疏言之。上得奏,歎其忠,禦劄報曰:「非忱誠忠讜,則言不及此。」 六月,授少保、兼河南府路、陝西、河東、河北路招討使。制詞有曰:「氣吞強虜,壯自比于票姚;志清中原,誓有同于祖逖。」又曰:「舉素定之成謀,攄久懷之宿憤。」嘉先臣之志在戰不在和也。先臣益以無功,辭不受。上詔諭之曰:「卿陳義甚高,朕所嘉歎。第惟同時並拜二、三大帥,皆以次受命,卿欲終辭,異乎蘧伯玉之用心也。」先臣乃不敢辭,尋改河南、北諸路招討使。 未幾,所遣諸將及會合之士皆響應,相繼奏功。李寶捷于曹州,又捷于宛亭縣荊,堽,殺其千戶三人並大將鶻旋郎君,又捷於渤海廟。閏六月。張憲敗虜於潁昌府,二十日,複潁昌府。先臣親帥大軍去蔡而北。上以先臣身先士卒,忠義許國,賜劄獎諭。張憲遂進兵陳州,二十四日,破其三選舉余騎,翟將軍益兵以來,覆敗之,獲其將王太保,複陳州。韓常及鎮國大王、邪也孛堇再以六千騎寇潁昌,二十五日,董先、姚政敗之。是日,王貴之將楊成破賊帥漫獨化五選舉余人於鄭州,複鄭州。二十九日,劉政複劫之于中牟縣,獲馬三百五十餘匹,驢、騾百頭,漫獨化不知存亡。秋七月一日,張應、韓清複西京,破其眾數千。牛皋、傅地京西,又捷于黃河上。孟邦傑複永安軍。初二日,其將楊遇複南城軍。又與劉政捷於西京,偽守李成、王勝等以兵十余萬走,棄洛陽,歸懷、陣。 時大軍在潁昌,諸將分路出戰,先臣自以輕騎駐於郾城縣,方日進未已。兀術大懼,會龍虎大王于東京,議以為諸帥皆易與,獨先臣孤軍深入,將勇而兵精,且有河北忠義響應之援,其鋒不可當,欲誘致其師,並力一戰。朝廷聞之,大以先臣一軍為慮,賜劄報先臣,俾「占穩自固」。先臣曰:「虜之技窮矣,使誠如諜言,亦不足畏也。」乃日出一軍挑虜,且罵之。 兀術怒其敗,初八日,果合龍虎大王、蓋天大王及偽昭武大將軍韓常之兵,逼郾城。先臣遣臣雲領背嵬、游奕馬軍,直貫虜陣,謂之曰:「必勝而後返,如不用命,吾先斬汝矣!」鏖戰數十合,賊屍布野,得馬數百匹。楊再興以單騎入其軍,擒兀術不獲,手殺數百人而還。初,兀術有勁軍,皆重鎧,貫以韋索,凡三人為聯,號「拐子馬」,又號「鐵浮圖」,堵牆而進,官軍不能當,所至屢勝。是戰也,以萬五千騎來。諸將懼,先臣笑曰:「易爾!」乃命步人以麻紮刀入陣,勿仰視,第斫馬足。拐子馬既相聯合,一馬僨,二馬皆不能行,坐而待斃,官軍奮擊,僵屍如丘。兀術大慟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拐子馬由是遂廢。 兀術複益兵,至郾城北五裡店。初十日,背嵬部將王剛以五十騎出覘虜,遇之,奮身先入,斬其將阿李朵孛堇,賊大駭。先臣時出踏戰地,望見黃塵蔽天,眾欲少卻,先臣曰:「不可,汝等封侯取賞之機,正在此舉,豈可後時!」自以四十騎馳出,都訓練霍堅者扣馬諫曰:「相公為國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輕敵!」先臣鞭堅手,麾之曰:「非爾所知!」乃突戰賊陣前,左右馳射,士氣增倍,無不一當百,呼聲動地,一鼓敗之。 捷聞,上賜劄曰:「覽卿奏,八日之戰,虜以精騎沖堅,自謂奇計。卿遣背嵬、游奕迎破賊鋒,戕其酋令,實為雋功。然大敵在近,卿以一軍,獨與決戰,忠義所奮,神明助之,再三嘉歎,不忘於懷。」時上又遣內侍李世良詣先臣軍,傳宣撫問,賜金合茶、藥,金千兩,銀五萬兩,錢十萬緡。尋又賜錢二十萬緡,半以賞複鄭州兵,半以予宣撫司非時支使。 兀術又率其眾並力複來,頓兵十二萬於臨潁縣。十三日,楊再興以三百騎至小商橋,與賊遇。再興驟與之戰,殺虜二千餘人,並萬戶撒八孛堇、千戶、百人長、毛毛可百餘人,再興死之。張憲繼至,破其潰兵八千,兀術夜遁。 郾城方再捷,先臣謂臣雲曰:「賊犯郾城,屢失利,必回鋒以攻潁昌,汝宜速以背嵬援王貴。」既而兀術果以兵十萬、騎三萬來。於是,貴將游奕,雲將背嵬,戰於城西。虜陣自舞陽橋以南,橫亙十余裡,金鼓振天,城堞為搖。臣雲令諸軍勿牽馬執俘,視梆而發,以騎兵八百,挺前決戰,步軍張左右翼繼進。自辰至午,戰方酣,董先、胡清繼之。虜大敗,死者五千余人,殺其統軍、上將軍夏金吾〔失其名〕,並千戶五人,擒渤海、漢兒王松壽,女真、漢兒都提點、千戶張來孫,千戶阿黎不,左班祗候承制田瓘以下七十八人,小番二千餘人,獲馬三選舉餘匹及雪護闌馬一匹,金印七枚以獻。兀術狼狽遁去,副統軍粘汗孛堇重創,輿至京師而死。 十八日,張憲之將徐慶、李山等複捷於臨潁之東北,破其眾六千,獲馬百匹,追奔十五裡。 先臣上郾城諸捷,上大喜,賜詔稱述其事,曰:「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師臨陣,何啻百戰。曾未聞遠以孤軍,當茲臣孽,抗犬羊並集之眾,于平原曠野之中,如今日之用命者也。」複詔賜錢二十萬緡以犒軍。 是月,梁興會太行忠義及兩河豪傑趙雲、李進、董榮、牛顯、張峪等,破賊於絳州垣曲縣。虜入城,複拔之,擒其千戶劉來孫等一十四人,獲馬百餘匹及器甲等。又捷于沁水縣,複之,斬賊將阿波那千戶、李孛堇,死者無數。又追至於孟州王屋縣之邵原,漢兒軍張太保、成太保等以所部六十餘人降。又追至東陽,賊棄營而去,追殺三十人,獲其所遺馬八匹、衣、甲、刀、槍、旗幟無數。又至濟源縣之曲陽,破高太尉之兵五千餘騎,屍布十裡,獲器械、槍、刀、旗、鼓甚眾,擒者八十餘人。高太尉引懷、孟、衛等州之兵萬余人再戰,又破之,賊死者十之八,擒者百餘人,得馬、驢、騾二百餘頭。高太尉以余卒逃。又敗之於翼城縣,複翼城縣。又會喬握堅等複趙州。李興捷于河南府,又捷于永安軍。中原大震。 先臣上奏,以謂「趙俊、喬握堅、梁興、董榮等過河之後,河北人心往往自亂,願歸朝廷。臣契勘金賊近累敗衄,虜酋四太子等皆令老小渡河,惟是賊眾尚徘徊于京城南壁,近卻遣八千人過河北。此正是陛下中興之機,金賊必亡之日,苟不乘時,必貽後患」。檜沮之,第報楊沂中、劉錡新除,而不言所遣。 先臣獨以其軍進至朱仙鎮,距京師才四十五裡。兀術複聚兵,且悉京師兵十萬來敵,對壘而陳。先臣按兵不動,遣驍將以背嵬騎五百奮擊,大破之。兀術奔還京師。 先臣遂令李興檄陵台令朱正甫行視諸陵,輯永安、永昌、永熙等陵神台,枳、橘、柏株之廢伐者,補而全之。 先是,先臣自紹興五年遣義士梁興,敗金人於太行,殺其偽馬五太師及萬戶耿光祿,破平陽府神山縣。遣張橫敗金人於憲州,擒嵐、憲兩州同知及岢嵐軍軍事判官。遣高岫、魏浩等破懷州萬善鎮。又密遣梁興等宣佈朝廷德意,招結兩河忠義豪傑之人,相與掎角破賊。又遣邊俊、李喜等渡河撫諭,申固其約。河東山寨韋詮等皆斂兵固堡,以待王師。烏陵思謀,虜之黠酋也,亦不能制其下,但諭百姓曰:「毋輕動,俟岳家軍來,當迎降。」 或率其部伍,舉兵來歸。李通之眾五百余人,胡清之眾一千一百八人,李寶之眾八千,李興之眾二千,懷、衛州張恩等九人,相繼而至。白馬山寨首領孫淇等,偽統制王鎮、統領崔慶、將官李覲、秉義郎李清及崔虎、劉永壽、孟皋、華旺等,皆全率所部至麾下。以至虜酋之腹心禁衛,如龍虎大王下忔查千戶高勇之屬及張仔、楊進等,亦密受先臣旗、榜,率其眾自北方來降。韓常又以潁昌之敗,失夏金吾,金吾,兀術子婿也,畏罪不敢還,屯于長葛,密遣使,願以其眾五萬降。先臣遣賈興報,許之。 是時,虜酋動息及其山種險隘,先臣盡得其實。自磁、相、開德、澤、潞、晉、絳、汾、隰,豪傑期是興兵,眾所揭旗,皆以「嶽」為號,聞風響應。及是朱仙鎮之捷,先臣欲乘勝深入。兩河忠義百萬,聞先臣不日渡河,奔命如恐不及,各齎兵仗、糧食、團結以徯先臣。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頂盆焚香,迎拜而候之者,充滿道路。虜所置守、令熟視,莫敢誰何,自燕以南,號令不復行。兀術以敗,故複簽軍,以抗先臣,河北諸郡無一人從者,乃自歎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先臣亦喜,語其下曰:「這回殺番人,直到黃龍府,當與諸君痛飲!」 時方畫受降之策,指日渡河。秦檜私于金人,力主和議,欲畫淮以北棄之。聞先臣將成功,大懼,遂力請於上,下詔班師。先臣上疏曰:「虜人巢穴盡聚東京,屢戰屢奔,銳氣沮喪。得間探報,虜欲棄其輜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時不再來,機難輕失。臣日夜米之熟矣,惟陛下圖之。」疏累千百言。上亦銳意恢復,欲觀成效,以禦劄報之曰:「得卿十八日奏,言措置班師,機會誠為可惜。卿忠義許國,言詞激切,朕心不忘。卿且少駐近便得地利處,報楊沂中、劉錡同共相度,如有機會可乘,即約期並進。」檜聞之,益懼,知先臣之志銳不可返,乃先詔韓世忠、張俊、楊沂中、劉錡各以本軍歸,而後言於上,以先臣孤軍不可留,乞姑令班師。一日而奉金書字牌者十有二,先臣不勝憤,嗟惋至泣,東向再拜曰:「臣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非臣不稱職,權臣秦檜實誤陛下也。」諸軍既先退,先臣孤軍深在敵境,懼兀術知之,斷其歸路,乃聲言將翌日舉兵渡河。兀術疑京城之民應先臣,夜棄而出,北遁百里。先臣始班師。 父老人民大失望,遮先臣馬首,慟哭而訴曰:「我等頂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虜人悉知之。今日相公去此,某等不遺噍類矣!」先臣亦立馬悲咽,命左右取詔書以示,曰:「朝廷有詔,吾不得擅留!」勞苦再四而遣之,哭聲震野。及至蔡,有進士數百輩及僧道、父老、百姓坌集于庭,進士一人相帥叩頭曰:「某等淪陷腥膻,將逾一紀。伏聞宣相整軍北來,志在恢復,某等望跂望車馬之音,以日為歲。今先聲所至,故疆漸複,醜虜獸奔,民方室家胥慶,以謂幸脫左衽。忽聞宣相班師,誠所未諭,宣相縱不以中原赤子為心,其亦忍棄垂成之功耶?」先臣謝之曰:「今日之事,豈予所欲哉!」命郵詔書置幾上,進士等相帥曆階視之,皆大哭,相顧曰:「然則將奈何?」先臣不得已,乃曰:「吾今為汝圖矣。」乃以漢上六郡之閒田處之,且留軍五日,待其徙從而遷者,道路不絕,今襄漢間多是焉。 方兀術夜棄京師,將遂渡河,有太學生叩馬諫曰:「太子毋走,京城可守也,嶽少保兵且退矣。」兀術曰:「嶽少保以五百騎破吾精兵十萬,京師中外日夜望其來,何謂可守?」生曰:「不然,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于外者。以愚觀之,嶽少保禍且不免,況欲成功乎!」生蓋陰檜與兀術事,故以為言。兀術亦悟其說,乃卒留居,翌日,果聞班師。議者謂使先臣得乘是機也以往,北虜雖強,不足平也;故土雖失,不足複也。一簣虧成,萬古遺恨。 先臣既還,虜人得伺其實,無所忌憚,兵勢漸振,向之已複州縣,又稍稍侵寇。先臣抑鬱不自得,自知為檜所忌,終不得行其所志。用兵動眾,恢拓土宇,今日得之,明日棄之,養寇殘民,無補國事,乃上章,力請解兵柄,致仕。上賜詔,謂其「方資長算,助予遠圖,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請」,不許。奉詔自廬入覲,上問之,先臣第再拜謝。 虜人大擾河南,分兵趨川、陝,上命先臣應之,以王貴行。八月,以趙秉淵知淮寧府,虜犯淮寧,為秉淵所敗。又悉其眾圍秉淵,先臣覆命李山、史貴解其圍。虜再攻潁昌,上命津發人民,於新複州軍據險保聚。韓世忠捷於千秋湖,命以蔡州軍牽制。九月,虜犯宿、亳,命控扼九江。又付空名告身,自正任承宣使以下,凡四百八十一道,以激戰功。冬十月,種、陝告急,複請益兵,以董先行。又命廣設間諜,誘契丹諸國之不附兀術者。十一月,命益光州兵,援田邦直。虜聚糧順昌,將寇唐、鄧、入比陽、舞陽、伊陽諸縣,命捍禦堤備。是冬,梁興在河北,不肯還,取懷、衛二州,大破兀術之軍,斷山東、河北金、帛、馬綱之路,金人大擾。 ▼紹興十一年,辛酉歲,年三十九。 援淮西,召赴行在。除樞密副使。賜金帶、魚袋、銀、絹、鞍馬等。帶本職按閱御前軍。還兵柄。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證張憲事,歿。 春正月,諜報虜分路渡淮。先臣得警報,即上疏,請合諸帥之兵破敵,未報。十五日,兀術、韓常果以重兵陷壽春府。二十日,韓常與偽龍虎大王先驅渡淮。二十五日,駐廬州界。邊報至行在,上賜禦劄曰:「虜人已在廬州界上,卿可星夜前來江州,乘機照應,出其賊後。」詔未至,先臣竊念虜既舉國來寇,巢穴必虛,若長驅京、洛,虜必奔命,可以坐制其弊。二月四日,既遣奏,複恐上急於退虜,又上奏曰:「今虜在淮西,臣若搗虛,勢必得利。萬一以為寇方在近,未暇遠圖,欲乞親至蘄、黃,相度形勢利害,以議攻卻。且虜知荊、鄂宿帥必自九江進援,今若出此,貴得不拘,使敵罔測。」至是上得乞會兵奏,大喜。及得搗虛奏,果令緩行。是日又得出蘄、黃之請,益喜,手劄報諭,以為「中興基業,在此一舉」。 初九日,先臣始奉初詔,時方苦寒湣敕,乃能勉為朕行,國爾忘身,誰如卿者!」師至廬州,兀術聞先臣之師將至,與韓常等俱懲潁昌之敗,望風遽遁。遂還兵于舒,以俟命。上賜劄,以先臣「小心恭〔孝宗皇帝嫌諱〕,不敢專輒進退」「為得體」。兀術用酈瓊計,複窺濠州。三月初四日,先臣不俟詔,麾兵救之,次定遠縣。兀術先以初八日破濠州,張俊以全軍八萬駐於黃連鎮,去濠六十裡,不能救。楊沂中趨城,遇伏,僅以身免,殿前之兵殲焉。虜方據濠自雄,聞先臣至,又遁,夜逾淮,不能軍。 夏四月,遣兵捕郴賊駱科。又遣兵援光州。自朱仙鎮之機一失,虜勢浸橫,暫卻遽進,不可複圖,堤防攻討,皆無預于恢復之計。柘皋之戰,第能拒敵人之鋒而已。中原之事,未可議也。十年冬,司農少卿高穎慷慨自陳,欲「裨贊岳飛十年連結河朔之謀」,措置兩河、京東忠義軍馬,為攻取計。梁興不肯南還,複懷、衛二州,絕山東、河北金、帛、馬綱之路,然竟亦無所就,虜人之強自若。 既而秦檜竟欲就和議,患諸將不同己,用範同策,召三大將論功行賞。先臣至行在,二十四日,授樞密副使,加食邑七百戶、食實封三百戶,特旨位在參知政事上,賜金帶、魚袋、銀、絹等,視宰臣初除體,先臣奏請還兵。二十七日,罷宣撫司,諸軍皆冠以「御前」字。 五月十一日,詔韓世忠留院供職,俊與先臣並以本職按閱軍馬,措置戰守。同以樞密行府為名,撫定韓世忠軍于楚州。 先是,先臣少俊等十餘歲,事俊甚勤。紹興改元,有李成之役,俊既叨先臣之功,得逭其責,甚德先臣,且服其忠略,屢稱薦於上。其後二、三年間,蕩湖、廣、江西之勍寇,複襄陽六郡之故疆,不淹時而大功立。時論許予,置諸將右。上亦自謂得人傑,行賞不計其等,擢之不次之位,俊頗不平。四年,虜犯淮西,乃俊分地也,怯敵不肯行。宰臣趙鼎責而遣之,至平江府,又辭以墜馬傷臂。鼎怒,命一急足領之出關,且奏請誅俊,以警不用命者,既又以無功還。先臣渡江,一戰大捷,解廬州圍。上奇其功,畀以鎮寧、崇信兩鎮之節,俊益恥之。及先臣位二府,正專征,天下稱三大帥,與俊體敵,俊忿疾,見於辭色。先臣益屈己下之,數以卑辭致書於俊,俊皆不答。楊麼平,先臣又致書,獻俊樓船一,兵械畢備。俊受船,複不答書。先臣事之愈恭,俊橫逆自若。至七年,恢復之請大合上意,劄書面命,皆以中興之事專畀先臣。又所賜褒詞每有表異之語,如曰,「非我忠臣,莫雪大恥」;「卿為一時智謀之將,非他人比」;「朕非卿到,終不安心」;甚者謂「聽飛號令,如朕親行」。俊見之,常憾其軋己,有意傾之。 是歲淮西之役,先臣聞命即行。途中得俊諮目,甚言前途糧乏,不可行師。先臣不復問,鼓行而進,故賜劄曰:「卿聞命,即往廬州。遵陸勤勞,轉餉艱阻,卿不復顧問,必遄其行。非一意許國,誰肯如此。」俊聞之,疑先臣漏其書之言於上。歸則倡言於朝,謂先臣逗遛不進,以乏餉為辭。或勸先臣與俊廷辨,先臣曰:「吾所無愧者,此心耳,何必辨。」 及是視世忠軍,俊知世忠嘗以謀劫虜使,敗和議,忤檜,承檜風旨,欲分其背嵬,謂先臣曰:「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軍,朝廷意可知也。」先臣曰:「不然,國家所賴以圖恢復者,唯自家三、四輩。萬一主上複令韓太保典軍,吾儕將何顏以見之?」俊大不樂。比至楚州,乘城行視,俊顧先臣曰:「當修無可奉告以為守備計。」先臣曰:「吾曹所戮力,以圖克復,豈可為退保計耶!」俊艴然變色,遷怒於二候兵,以微罪斬之。韓世忠軍吏耿著與總領胡紡言:「二樞密來楚州,必分世忠之軍。」且曰:「本要無事,卻是生事。」紡上之朝,檜捕著下大理,擇酷吏治獄,將以扇搖誣世忠。先臣歎曰:「吾與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以不辜被罪,吾為負世忠!」乃馳書告以檜意。世忠大懼,亟奏乞見,投地自明,上驚,諭之曰:「安有是!」明日,宰執奏事,上以詰檜,且促具著獄。於是,著止坐妄言,追官,杖脊,黥流吉陽軍,而分軍之事不復究矣。 俊於是大憾先臣。及歸,倡言於朝,謂先臣議棄山陽,專欲保江,且密以先臣報世忠事告檜。檜聞之,益怒,使諫臣羅汝楫彈其事。 初,檜不欲宗強,先臣乃建資善之請。檜擠趙鼎而黜之,先臣獨對眾嘆惜,與檜意俱不合,已深惡之。及檜私金虜,主和議,先臣慷慨屢上平戎之策,以恢復為己任。入覲論和議,則斥「相臣謀國不臧」;表謝新複河南赦,則有「唾手燕雲」等語,旨意大異。上賜以手書諸葛亮、曹操、羊祜三事,先臣恭書其後,鄙曹操之為人「酷虐變詐」,且曰:「若夫鞭撻四夷,尊中國,安宗社,輔明天子,以享萬世無疆之休,臣竊有區區之志,不知得伸歟否也?」至虜人渝盟,上劄付檜奏於先臣,先臣讀之,見「德無常師,主善為師」之說,惡其言飾奸罔上,則又恚罵曰:「君臣大倫,比之天性,大臣秉國政,忍面謾其主耶!」檜自是既憾先臣之非己,又懼其終梗和議,忤金人意,謂先臣不死,己必及禍,遂有必殺先臣之念,日夜求所以誣陷之者。先臣亦自知不為檜、俊所容,屢請解兵避之,不許。 始,檜議和,諸將皆以為不便,檜知張俊貪,可以利動,乃許以罷諸將兵,專以付俊,俾贊其議。俊果利其言,背同列,而自歸於檜,檜深感之。至是得俊語,複投其所甚欲,乃日召俊,與謀共危先臣。以萬俟卨在湖北,嘗與先臣有怨,故風卨彈之。卨尤喜附檜,願效鷹犬,章再上,不報。又風羅汝楫章六上,又不報。會先臣亦累抗章,請罷樞柄,上惜其去,以詔慰之曰:「曾居位之日幾何,而丐間之章踵至,無亦過矣,為之憮然。」先臣力辭,八月,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恩禮舊。制詞有「奮身許國,彯趙士之曼纓;勵志圖功,撫臧宮之鳴劍。」表先臣之志始終不替也。 於是檜、俊之忿未已,密誘先臣之部曲,以能告先臣事者,寵以優嘗,卒無應命。又遣人伺其下與先臣有微怨者,輒引致之,使附其黨,否者肋之以禍。聞王貴嘗以潁昌怯戰之故,為臣雲所折責。比其凱旋,先臣猶怒不止,欲斬之,以諸將懇請,猶免。又因民居火,貴帳下卒盜取民蘆筏,以蔽其家,先臣偶見之,即斬以徇,杖貴一百。檜、俊意貴必憾先臣父子,使人誘之。貴不欲,曰:「相公為大將,甯免以嘗罰用人,苟以為怨,將不勝其怨矣!」檜、俊不能屈,乃求得貴家私事以劫之,貴懼而從。 時又得王俊者,嘗以從戰無功,歲久不遷,頗怨先臣。且位副張憲,屢以奸貪為憲所裁,與憲有隙。俊本一黠卒,始在東平府,告其徒呼千等罪,得為都頭。自是以告訐為利,不問是否。自出身以來,無非以告訐得者,軍中號曰「王雕兒」,雕兒者,擊搏無義之稱也。檜、俊使人論之,輒從。 於是檜、俊相與謀,以為張憲、貴、俊等皆先臣之部將,使其徒自相攻發,而因及其父子,庶主上不疑。張俊及自為文狀付王俊,妄言張憲謀還先臣兵,使告之王貴,乃使貴執憲,以歸於己。是時,俊附檜党,檜方專國,擅權威,動人主,風旨所向,無敢違忤。是非黑白,在檜呼吸間,自非守道不屈之士,未有不折而從之者,故貴等唯其所使。憲未至,張俊預為獄待之。屬吏王應求請於俊,以為密院無推勘法,恐壞亂祖宗之制。俊不從,親行鞫煉,使憲自誣,謂得臣雲手書,命憲營還兵計。憲被血無全膚,竟不伏。俊手自具獄,以獄之成告於檜。 十月,械憲至行在,下之棘寺。十三日,檜奏,乞召先臣父子證張憲事,上曰:「刑所以止亂,若妄有追證,動搖人心。」不許。檜不復請,十三日矯詔召先臣入,臣雲亦逮至〔據《三朝北盟集》先臣飛傳〕。前一夕,有以檜謀語先臣,使自辨,先臣曰:「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義;萬一不幸,亦何所逃!」明日,使者至,笑曰:「皇天后土,可表飛心耳!」 初命何鑄典獄,鑄明其無辜,改命萬俟卨。卨不知所問,第嘩言先臣父子與憲有異謀。又誣先臣使于鵬、孫革致書於憲、貴,令之虛申探報,以動朝廷;臣雲以書與憲、貴,令之擘畫措置。而其書皆無之,乃妄稱憲、貴已焚其書,無可證者。自十三日以後,坐系兩月,無一問及先臣。卨等皆憂,懼無辭以竟其獄。或告卨曰:「淮西之事,使如台評,則固可罪也。」卨喜,遽以白檜,十二月十八日,始劄下寺,命以此詰先臣。卨先簿先臣家,取當時禦劄,束之左藏南庫,欲以滅跡。逼孫革等使證先臣逗遛,而往來月日甚明,竟不能率,乃命大理評事元龜年雜定之,以傅會其獄。 會歲暮,竟不成,檜一日自都堂出,徑入小閣,危坐終日。已而食柑,以爪畫其披幾盡。良久,手書小紙,令老吏付獄中,遂報先臣死矣,蓋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年三十有九。其具獄但稱以眾證結案,而先臣竟無服辭雲。憲與臣雲俱坐死,原幕屬、賓客於鵬等坐者六人。獨參謀薛弼,嘗有德於卨為憲湖北時,檜在永嘉日,又嘗從檜遊,且恭奴事,得其歡心。及在幕中,知檜惡先臣,動息輒報,得不坐。遷先臣家族於嶺南,與張憲並籍沒貲產。檜使親党王會括,家無儋石之儲,器用惟存尚方所賜,之外無有也。 初,先臣之獄,檜以忌怨成隙,待先臣以必死。何鑄既明先臣無辜,失檜意,遷鑄執政,而俾使虜,實奪其位。卨自請任其責,乃擢之為中丞,專主鍛煉。獄之未成也,大理丞李若朴、何彥猷以為無罪,固與卨爭。卨即日彈若樸,謂其黨庇先臣,與彥猷俱罷。大理卿薛仁輔亦言其冤狀,卒以罪去。知宗士㒟請以百口保先臣,卨劾之,竄死於建州。布衣劉允升上疏訟其冤,下棘寺以死。 王俊以告誣,自左武大夫、果州防禦使超轉正任觀宗使。姚政、龐榮、傅選等以傅會,遷轉有差。後王俊離軍,檜猶不忘之,授以副總管。 從者賞,違者刑,苟知避禍,無不箝結奉承。時董先亦逮至,檜恐其有異辭,引先面諭,且甘言撫勞之,曰:「毋恐,第證一句語言,今日便出。」先唯唯。檜使大程官二人,護先至獄中。先對吏,果即伏,遂釋之,不逾半刻〔據趙甡之《中興遺史》〕。 唯樞密使韓世忠不平,獄成,詣檜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相公言『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因力爭,檜竟不納。 先臣死,洪皓時在虜中,馳蠟書還奏,以為虜所大畏服,不敢以名呼者唯先臣,號之為岳爺爺。諸酋聞其死,皆酌酒相賀曰:「和議自此堅矣!」他日,皓還朝,論及先臣死,不覺為慟。上亦素愛先臣之忠,聞皓奏,益痛悔焉。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下至三尺童子,亦怨秦檜雲。 查籥嘗謂人曰:「虜自叛河南之盟,岳飛深入不已,檜私于金人,勸上班師。金人謂檜曰:『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岳飛,而後和可成也。』」檜於是殺先臣以為信。 沈尚書介謂先臣霖曰:「先臣之忤張俊也以廉,忤秦檜也以忠。俊方厚貲,而先臣獨清;檜方私虜,而先臣獨力戰,此所以不免也。時以為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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