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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 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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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無競題名記 安陽王尚書無競天眷中以文章顯於吳、蔡諸公間,凡燕、遼、汴梁宮殿題榜,如大安、大慶、應天、承天之等,皆其筆也。興定中,閑閑趙公為禮部,下蔡州,取顏魯公逍遙樓額入京師。予因問公:「無競大字何如逍遙?」閑閑言:「字有真行、大小之不一,人鮮能兼之。無競他書未必便過前人,至於尋丈大字,盤之筆勢,如作小楷,自當為古今第一。殆天機所到,非學能也。」 乙巳秋,予與梁辨疑、李輔之、武伯佐遊崞山祠,因得無競「崞山神」三字。聞之伯佐,南中王氏國初以好客名河東,朱少章、姚仲純、滕秀穎、趙光道、宇文叔通皆游其門。叔通後歷臺閣。高氏子侄名行中者,不遠數千里,走書幣求為其父濟、叔晦叔墓碣銘。殆無競以叔通故為書之耶!不然,邊鄙荒陋,時無貴仕者,何以致此哉? 自明昌已後,縣多名進士,如劉洗馬子安、欒少尹仲容、胥莘公和之、張大興信之、楊大叅叔玉、王監使正之,皆嘗於祠下,何獨無一言及無競此書,使州裡知之為希代之寶,在吾河東祠廟為第一手耶?予恐多故之際,神筆寶墨有意外不測之變,雖百悔不可及。乃託好事者使刻之石,以傳不朽。 八月十有一日,新興元某題記。 東平賈氏《千秋錄》後記 東平賈氏,自真定三祖始見譜諜。始祖曰鎮州都督法曹諒,再世為大理少卿瑾,次為司封員外郎、贈尚書右丞杓。次為給事中、史館修撰、中書舍人緯,累贈尚書令、太師、魯國公,葬獲鹿西北三十裡之牛山,翰林學士陶穀碑銘在焉。次為左正諫議大夫、樞密直學士、贈尚書左丞琰,即給事中之第五子也。次為殿中丞、贈工部侍郎汾。汾之昆弟,六歲神童,十六擢進士第,參知政事致仕黃中。次為太常少卿、直昭文館、知廣州昌齡。弟,魏國文元公、判都省昌朝,即工部汾之兄,而著作郎、贈太師注之子也。次為宣奉大夫、知饒州蕃,蕃即太常昌齡之第三子,而朝散大夫常之兄也。常行第四,左丞益謙出此房。次為光祿大夫、知鄆州公直,知饒州蕃之子,范丞相希文之外孫,致仕於鄆,因而家焉。次為知滄州君文,大觀中武舉第一人,策問選將,以仁智勇對,其說累二千言。次為顯謨閣直學士、尚書戶部侍郎偉節,嘗著《勸弟侄修進書》,與滄州君文皆鄆州公直之子也。次為都水內監使者洵,滄州之長子,宋末奏補,金朝初出官。次為蔭補贈明威將軍棣。次為山東東路按察司知事炤,明昌五年經義進士,嗜古學,尚友嚴子陵、陶淵明、白樂天、邵堯夫,號「四友居士」,故詩有「高風希四友,古學守三玄」之句,即今東平河倉提領起之父也。 自法曹而下,有言行文筆見於紀錄者,魏國文元公《戒子孫文》二首。仁宗朝議裁減浮費,文元建言:「將相戚裡之家,多占六軍,耗縣官衣糧,而為私門奴隸,在京不啻數千人。浮費可減,孰此為急!」朝議是之。仁宗朝戚裡之家,兄弟補邊,多不聽許。仁宗以語文元,文元對曰:「母後之家,自昔固多蒙恩。今陛下重惜爵賞,不肯輕授,非惟示天下以公,抑亦保全外家之福也。」太平興國寺災,文元以《易》《春秋》進戒,因言:「近歲屢災寺觀,天意蓋有所在。可勿繕治,以稱陛下畏天威、重民力之意。」上從之。 康定間,劉平為元昊所得,邊吏告以降敵,議收其族。文元時為禦史,建言:「漢殺李陵母妻,陵不能歸,而漢有後悔。真宗撫王繼忠家,而其後竟賴其力。事固未可知。今收其族,恐貽後日之悔。」上從其言而止。慶曆四年,元昊歸石元孫,議賜死,文元言:「自古將帥被執而歸,多貰其死。」上從之。 都水君知邳州,州新去湯火,殺僇之餘盡為俘虜,故州有戶曹而無籍民。君建白都統府,願出金帛贖生口,由臧獲而良者凡七百三十餘人,州有籍民始於此。皇統中,改陝西轉運使。適歲饑,民無所於糴,君拜章乞賑貸,未報而民益急。君輒開倉救餓者,坐專擅,奪四官,降刺石州。既而改內監,督燕都十三門之役。郡眾聚居,病疫所起,君出己俸市醫藥,有物故者,又為買棺以葬之。 某不敏,常被省檄,登左丞公之門。公嘗由諫議大夫出刺寧化,不半歲政成,州人為立生祠。祠喪亂後故在也。大安初,知河中,有旨宣諭:「河東南北,百姓艱食,而絳、解尤甚。朕以卿朝廷舊臣,夙著德望,可兼南北路安撫勾當,仍以便宜許之。」公至鎮,移他州餘粟以活饑民。 汾晉受兵,遊騎已及晉安,公命老幼婦女乘城,悉兵東下,鉦鼓之聲聞數十裡,遊騎為之宵遁。晉安獻牛酒,犒師而還。官吏請曰:「吾州兵力單寡,自救不暇,公乃往援晉安。設吾州有警,何以備之?」公笑曰:「君未之思耳。吾救晉安,所以守河中。」 正大初,公致政閑居鄭下。哀宗即位,史官乞因《宣宗實錄》,遂及衛紹王。初虎賊弑逆,乃立宣宗。宣宗之人至謂:衛王失道,天命絕之,虎實無罪,且於主上有推戴之功。獨張左相信甫言虎賊大逆不道,當用宋文帝誅傅亮、謝晦故事。章奏不報。爾後舉朝以大安、崇慶為諱。及是,朝議謂公大安中參知政事,宜知衛王事,乃遣編修官一人就訪之。公知其旨,謂某言:「我聞海陵被弑,大定三十年,禁近能暴海陵蟄惡者得美仕。史臣因誣其淫毒驁狠,遺笑無窮。自今觀之,百可一信耶?衛王勤儉,重惜名器,較其行事,中材不能及者多矣。吾知此而已。設欲飾吾言以實其罪,吾亦何惜餘年!」朝論偉之。 某初及公門,三往而後見。及見,頗賜顏色,問及時事,輒一二言之。若有當於公之心者,公移坐就之,以至接膝,留連二十許日。某獻詩:「黃閣歸來履舄輕,天將五福畀康寧。四朝人物推耆舊,萬古清風在典刑。鄭圃亦能知有道,漢庭久欲訪遺經。帝城百里瞻依近,長傍弧南候極星。」公答:「見說才名自妙年,多慚政府舊妨賢。物華天寶無今古,鳳閣鸞台孰後先。鄭圃道尊何敢望,漢廷書在子當傳。莫言老眼昏花滿,及見風鵬上九天。」公又敕諸子、賢卿台掾、翔卿閣門:凡某京師用物,月為供給之。其曲相獎借如此。 某北渡後,獲從公從孫河倉提領起遊。起字顯之,少日為名進士,資稟信厚,生長見聞,藹然有名門之舊。仕東平行台,歷平陰簿、提領堂邑歲課、提點河倉。惠養疲民,歡謠載路。某嘗以三口號紀之:「今年堂邑有清官,三尺兒童也喜歡。縣帖追來不驚擾,丁絲納去得餘殘。」「休言清慎少人知,三十年來更數誰?今代取魚須密網,東州新有放生池。」「三歲終更舊有期,吏民安習枉遷移。平陰奪得來堂邑,卻是行台未盡知。」 壬子冬十月,自真定來東原,顯之以此本見示,且徵後記。某以賈宗名德相望,奕葉公輔,宋以來文士極口稱道,如蔡內翰君謨、王臨川學易、劉先生之哀挽,屏山李君之純《故人外傳》《過賈侯故居》及《上賈明府求易說》等二詩具在,尚何待不腆之文?雖然,某以晚進小生,辱大賢特達之遇,且於顯之有通家之舊,使公家名德懿範不白於後世,概之門生故吏之義,不亦甚闕乎?謹述家傳所未載者三數條如右。 冬至日,河東人元某斂衽書。 校《笠澤藂書》後記 右《藂書》,予家舊有二本。一本是唐人竹紙番複寫,元光間應辭科時,買於相國寺販肆中。宋人曾校定,塗抹稠疊,殆不可讀。此本得於閻內翰子秀家,比唐本,有《春寒賦》《拾遺詩》《天隨子傳》,而無《顏蕘後引》,其間脫遺有至數十字者。二本相訂正,乃為完書。向在內鄉,信之、仲經嘗約予合二本為一,因循至今,蓋八年而後卒業。然所費日力,才一旦暮耳。嗚呼,學之不自力如此哉!惜一日之功,為積年之負,不獨此一事也,此學之所以不至歟! 按龜蒙詩文如《藂書》與《松陵集》,予俱曾熟讀。龜蒙,高士也,學既博贍,而才亦峻潔,故其成就卓然為一家。然識者尚恨其多憤激之辭,而少敦厚之義,若《自憐賦》《江湖散人歌》之類,不可一二數。標置太高,分別太甚,鎪刻太苦,譏罵太過,唯其無所遇合,至窮悴無聊賴以死,故鬱鬱之氣不能自掩。推是道也,使之有君、有民、有政、有位,不面折庭爭,埋輪叩馬,則奮髯抵,以柱後惠文從事矣,何中和之治之望哉! 宋儒為唐人工於文章,而昧於聞道,其大較然,非獨一龜蒙也。至其自述:少攻歌詩,欲與造物者爭柄,遇事輒變化不一。其體裁始則陵轢波濤,穿穴險固,囚鎖怪異,破碎陣敵,卒之造平淡而後已者,信亦無媿。 甲午四月二十有一日,書於聊城寓居之西牕。 畫記二 朱繇三官 天官冠服,具大人相。神思淵默,憑而坐。二天女侍。雙鳳扶輦,輦有輪月,輪在上,獨畫桂樹而已。左右官抱文書而立。武衛負劍夾侍,貌比從官有威武之狀。二天女持杖侍雙鳳之前。 地官王者服。顏面威重,乘白馬,隊仗在山林間大怪樹之下。兩力士捉馬銜,施絳傘,兩團扇障之。扇前一衛士輕行,一皂衣使者前導。右一武士執鉞,左一功曹挾書,從官騎虎從後。一介胄胯弓刀,一功曹抱案牘,拱揖於重崖之下,一鬼卒橫刀而拜。三人皆不見其面,獨鬼卒肘間露一目耳。一樹魅赤體倒拔一樹,根見而未出也。 水官亦王者服,面目嚴毅,鬚髯長磔,又非地官之比。乘班龍,在海濤雲氣中。一力士以鐵繩挽龍,怒目回視,如捉一馬,然龍不能神矣。一女童前導,一使者恭揖白事。鬼卒獰惡殊甚,肉袒,髮發上指,颺大錦旗,洎一力士負劍者掖龍而行。一掾史挾簿書,騎犀牛,從水府大門出。一力士於大樹下昂面視水官,不見其額。珊瑚大珠浮行水面,旋轉如活。犀牛甫出水府,雲氣隨之。真天下之絕藝也。 張萱《四景宮女》 一轉角亭,桷欄楹檻,渥丹為飾,綠琉璃磚為地。女學士三,皆素錦帕首。南向者,綠衣紅裳,隱而坐,一手柱頰,凝然有所思。其一東坐,素衣紅裳,按筆作字。西坐者,紅衣素裳,袖手憑,昂面諦想,如作文而未就者。亭後來禽盛開,一內人不裹頭,倚欄仰看。凡裳者皆有雙帶下垂,幾與裳等,但色別於裳耳。亭左湖石,右木芍藥。一素衣紅裳人剪花,一人捧盤承之。一人得花,緩步回首,按錦帕,插之髻鬟之後。此下一人錦帕首,淡黃錦衣,紅裙,袖手而坐。並坐者吹笙,左二人彈箏合曲。右一人黃帽,如重戴而無瀝水,不知何物,背面吹笙,乃知錦帕有二帶繫之髻鬟之後。一小鬟前立按拍,一女童舞,一七八歲白錦衣女,戲指於舞童之後。吹笙者,紅衣素裳,箏色、笛色、板色,素衣紅裙。已上為一幅。 一湖石,芭蕉竹樹,紫薇花繁盛。花下二女,憑檻仰看團花。藍紗映生衣,紅纈為裙。並立者白花籠,紅綃中單。三人環冰盤坐:一紅衣者,顧憑檻看花者,二白衣相對。女侍二:一挈秘壺,一捧茗器。四人臨池觀芙渠鸂鶒,一坐砌上,一女童欲掬水弄操。便面者十一人,便面皆以青綠為之。琵琶一,笙一,簫笛三,板一,聚之按上。二藤杌在旁。為一幅。 一大桐樹,下有井,井有銀床。樹下落葉四五。一內人,冠髻,著淡黃半臂,金紅衣,青花綾裙,坐方床。床加褥而無裙。一搗練杵倚床下。一女使植杵立床前,二女使對立擣練。練有花,今之文綾也。《畫譜》謂萱取「金井梧桐秋葉黃」之句為圖,名《長門怨》者,殆謂此耶?芭蕉葉微變,不為無意。樹下一內人,花錦冠,綠背搭,紅繡為裙,坐方床。繒平錦滿箱,一女使展紅纈托量之。此下秋芙蓉滿叢,湖石旁一女童持扇熾炭,備熨帛之用。二內人坐大方床:一戴花冠,正面九分,紅繡窄衣,藍半臂,桃花裙,雙紅帶下垂,尤顯然;一膝跋床角,以就縫衣之便。一桃花錦窄衣,綠繡襜,裁繡段。二女使掙素綺,女使及一內人平熨之。一女童白錦衣,低首熨帛之下以為戲。中二人,雙綬帶,胸腹間繫之,亦有不與裙齊者。此上為一幅。 一大堂,界畫細整,脊獸獰惡,與今時特異。積雪盈瓦溝,山茶盛開,高出簷際。堂錦亦渥丹,而楹桷間有青綠錯雜之。堂下湖石,一樹立湖石旁,其枝柯蓋紫葳也。堂上垂簾,二內人坐中楹,花帽冪首,衣袖寬博,鉤簾而坐,如有所待然。女使五人:二在簾楹間;一抱孩子,孩子花帽綠錦衣,女使抱之,蹇簾入堂中,真態宛然;二捧湯液器。一導四內人外階,衣著青紅各異。三人所戴,如今人蠻笠,而有玳瑁班,不知何物為之。一內人,擁花帽,與前所畫同。一女使從後砌下,池水凍結,枯蒲匝其中,凍鴨並臥,有意外荒寒之趣。已上為一幅。 人物每幅十四,共五十六人。 濟南行記 予兒時從先隴城府君官掖縣,嘗過濟南,然但能憶其大城府而已。長大來,聞人談此州風物之美、遊觀之富,每以不得一遊為恨。歲乙未秋七月,予來河朔者三年矣,始以故人李君輔之之故,而得一至焉。因次第二十日間所遊歷,為《行記》一篇,傳之好事者。 初至齊河,約杜仲梁俱東。並道諸山,南與太山接,是日以陰晦不克見。至濟南,輔之與同官權國器置酒歷下亭故基。此亭在府宅之後,自周、齊以來有之。旁近有亭曰環波、鵲山、北渚、嵐漪、水香、水西、凝波、狎鷗。台與橋同曰百花芙蓉,堂曰靜花,軒曰名士。水西亭之下湖曰大明,其源出於舜泉,其大占城府三之一。秋荷方盛,紅綠如繡,令人渺然有吳兄州渚之想。大概承平時,濟南樓觀天下莫與為比。喪亂二十年,惟有荊榛瓦礫而已。正如南都隆德故宮,頹圮百年,澗溪草樹,有荒寒古淡之趣。錐高甍畫棟無復其舊,而天巧具在,不待外飾而後奇也。 凡北渚亭所見西北孤峰五:曰匡山,齊河路出其下,世傳李白嘗讀書於此;曰粟山;曰藥山,以陽起石得名;曰鵲山,山之民有:每歲七、八月,烏鵲群集其上,亦有一山皆曰鵲時。此山之所以得名歟?曰華不注,太白詩:「昔歲遊歷下,登華不注峰。茲山何峻秀,青翠如芙蓉。」此真華峰寫照詩也。大明湖由北水門出,與濟水合,彌漫無際,遙望此山,如在水中,蓋歷下城絕勝處也。 華峰之東有臥牛山。正東百五十裡,鄒平之南,有長白山,範文正公學舍在焉,故又謂之黌堂嶺。東十裡,有南北兩妙山,兩山之間有閔子騫墓。西南大佛頭嶺下有寺。千佛山之西有函山,長二十裡所,山有九十穀,太山之北麓也。太山去城百里而近,特為函山所礙,天晴登北渚,則隱隱見之。歷山去城四五裡許,山有碑:「其山修廣,出材不匱」,今但兀然一丘耳。西南少斷,有蠟山,由南山而東,則連亙千里,與海山通矣。 爆流泉在城之西南。泉,濼水源也。山水彙於渴馬崖,洑而不流,近城出而為此泉。好事者曾以穀糠驗之,信然。往時漫流才沒脛,故泉上湧高三尺許。今漫流為草木所壅,深及尋丈,故泉出水面才二三寸而已。近世有太守改泉名檻泉,又立檻泉坊,取《詩》義而言,然土人呼爆流如故。「爆流」字又作「趵突」,曾南豐然。 金線泉有紋若金線,夷猶池面,泉今為靈泉庵。道士高生,妙琴事,人目為琴高,留予宿者再。進士解飛卿,好賢樂善,款曲周密,從予遊者凡十許日,說少日曾見所謂金線者。尚書安文國寶亦:「以竹竿約水使不流,尚或見之。」予與解裴回泉上者三四日,然竟不見也。 杜康泉今湮沒,土人能指其處,泉在舜祠西廡下,杜康曾以此泉釀酒。有取江中冷水與之較者,中冷每升重二十四銖,此泉減中冷一銖。以之淪茗,不減陸羽所第諸水。舜井二,有歐公詩,大字石刻。 《甘露園》紀歷下泉:「夫濟遠矣,初出河東王屋,曰沇水,注秦澤,潛行地中,復出共山,始曰濟。故《禹書》曰:『道沇水東之,逾溫,逾墳城,入於河,益於滎,洑於曹、濮之間,乃出於陶丘,北會於汶,過歷下,濼水之北,遂東流。』且濟之為瀆,與江、淮、河等大而均尊,獨濟水所行道,障於太行,限於大河,終能獨達於海,不然,則無以謂之瀆矣。江、淮、河行地上,水性之常者也,濟或洑於地中,水性之變者也。」予愛其論水之變與常,有當於予心者,故並錄之。 珍珠泉今為張舍人園亭。二十年前,吾希顏兄嘗有詩,至泉上,則知詩為工矣。 凡濟南名泉七十有二,爆流為上,金線次之,珍珠又次之。若玉環、金虎、黑虎、柳絮、皇華、無憂、洗缽及水晶簟,非不佳,然亦不能與三泉侔矣。此遊至爆流者六七,宿靈泉庵者三,泛大明湖者再,遂東入水柵。 柵之水名繡江,發源長白山下,周圍三四十裡。府參佐張子鈞、張飛卿觴予繡江亭,漾舟荷花中十餘裡,樂府皆京國之舊,劇談豪飲,抵暮乃罷。留五日而還。 道出王舍人莊,道旁一石刻,:「隋開皇丙午十二月,鈆珍墓誌。」珍,巴郡武昌人,學通三家,優遊田裡,以壽卒。誌文鄙陋,字以「巴」為「已」,蓋周隋以來,俗書傳習之弊。其葬包山之西者,知西南小丘為包山也。以歲計之,隋開皇六年丙午,至今甲午,碑石出壙中,蓋十周天餘一大衍數也。 道南有仁宗時侍從龍圖張侍郎掞讀書堂。「讀書堂」三字,東坡所書,並範純粹律詩,俱有石刻。掞字叔文,自題仕宦之後,每以王事至某家,則必會鄉鄰甥侄,盡醉極歡而罷,各以歲月為識。叔文有文譽,仕亦達,然以榮利之故,終身至其家三而已。名宦之役人如此,可為一歎也! 至濟南,又留二日,泛大明,待杜子不至。明日,行齊河道中,小雨後,太山峰嶺歷歷可數,兩旁小山間見層出,雲煙出沒,顧揖不暇,恨無佳句為摹寫之耳。 前後所得詩凡十五首,並諸公唱酬附於左。 東遊略記 丙申三月二十有一日,冠氏趙侯將會行台公於泰安。侯以予宿尚遊觀,拉之偕行。凡三十日,往復千里,而在鞍馬者八日,故所歷不能從容,然亦愈於未嘗至焉者。因略記之,以備遺忘。 郭巨廟在長清西南四十裡所路傍小山之上,齊武平中齊州胡僕射所造石室在焉。所刻人物舟車馬象,三壁皆滿。衣冠之制,絕與今世不同,有如沈存中所記襆頭,但不展腳耳。西壁外,胡僕射刻頌,規制如磨崖狀,字作隸書,文齊梁體而苦不佳。後題:「居士慧朗侍從至。」朗能草肄書,世謂「朗公書」者是也。予意此頌必朗公所書,故題字然。又有開元二十一年題字,並長清尉李皋祭文。 隔馬祠在長清馬山之南,距縣八、九十裡所。大觀三年,東平陳彥元《廟記》:「盧城圮,澗中得唐中和二年義昌軍節度押衙、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李公瞻作廟縣中時石刻,載齊師為晉所敗,殺馬隘道,晉師不得過,謂以是得名。字當為「格」,而今為「隔馬」,疑與《左氏》不合。又謂裏俗相傳景德中契丹寇兗,鄆山之神陰障戎馬,使不得南,以是得名。」以予觀之,古今祠廟不能考其所從來,而妄為立名號者多矣。殺馬隘道,神何預焉而祠之?至於陰障戎馬,則又齊東野人語也。《記》又:「知縣事晁端肅禱雨而應,將以封爵,請於朝。」今榜豐施侯廟者,豈端肅遂得所請耶? 靈岩寺亦長清東南百里所。寺旁近有山曰雞鳴、曰明孔。寺後有方山,泉曰雙鶴、曰錫杖。寺先有宋日禦書,今亡矣。 絕景亭在方山之下,絕類嵩山法王。黨承旨世傑《寺記》:「寺本希有如來出世道場。後魏正光初,梵僧法定撥土立之。定之來,青蛇導前,雙虎負經。景德中,賜今名。」予按大觀中《石橋記》:「寺是正光初重建」,然則黨承旨亦未嘗遍考耶!梁縣《香山寺記》說寺初建時,一胡僧自西域來,此地山川甚似彼方香山,今人遂謂梁縣香山真是大悲化現之所。予意前所「希有道場」者,豈亦此類者,抑黨有所據而言也?寺壁石刻甚多,有張掞叔文、蘇轍子由、吳拭、顧道詩,餘人不能悉記。太山舊說高四十三裡,今四十五裡,又有言二十五裡者。出州北門,經水簾、馬棚、回馬嶺、禦帳、護駕泉而上,遂登天門。岳頂四峰,曰秦觀、日觀、越觀、周觀。秦觀有封禪壇,壇之下有秦李斯、唐宋磨崖。太史公謂太山雞一鳴,日出三丈,而予登日觀,平明見日出,疑是太史公誇辭。問之州人,:「嘗有抱雞宿山上者,雞鳴而日始出。蓋岱宗高出天半,昏曉與平地異,故山上平明,而四十裡之下才昧爽夾間耳。」此語似亦有理,故錄之。 嶽祠在城中,大定十九年被焚。二十一年,新廟成。又三十年,毀於貞祐之兵。今惟客省及誠享殿在耳,此殿是貯禦香及禦署祝版之所。城四周有岱嶽、青帝、乾元、升元四觀。青帝觀有唐大中歲金龍石刻,「大聖祖無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之號見於此。岱嶽觀有漢柏,柯葉甚茂。東有岩岩亭。山水自溪澗而下,就兩崖為壁,如香山石樓,上以亭壓之。北望天門,屹然如立屏,而濁流出幾席之下,真太山絕勝處也。州門南道左有宋封祀壇,合祀五方帝,及九宮貴人壇。壇南有碑,碑陰載獻官姓名:駙馬都尉二人,攝司徒、司空,充黑帝、青帝獻官,九宮貴神合祀官、右諫議大夫種放。其餘知名如魏庠輩,又三四人。近城有真宗禦製禦書並篆《登太山謝天書》《述二聖功德銘》,碑石堅整,若三山屏風然。道右有宋封禪朝覲壇,壇亦有頌。壇西南四五裡所,有蒿裡山。山坡陀地中,如大塚墓石,壇在其上。宋禪社首碑在山下祠中。宋以大中祥符元年十月二十七日封太山,碑刻皆王欽若、陳堯叟、錢惟演、楊億撰述,然字畫多剝落不能完讀矣。太山上書院,元是周樸所居,宋太山孫先生明復居之。州學有魯兩先生祠堂,黨承旨作記。兩先生者,明復與徂徠先生石守道也。 龍泉寺在平陰東南四十裡,齊天統中建。下寺有石刻。劉豫阜昌三年,皇子皇弟符改甲乙院,亦有碑。又阜昌中題名最多。佛像古雅,皆數百年物。上方大佛與龍泉觀音,非晚唐人不能造也。 此行遊太山者五日,靈岩龍泉皆一宿而去。得詩凡十首。 兩山行記 甲辰夏五月八日,予以事當至崞縣。初約定襄李之和偕往,適幕府從事宣德劉惠之、平陽李幹臣還軍官山,過吾州,遂與同行。是日行八十裡,野宿天涯山前。明旦入縣,劉、李別去,予獨遊神清觀。 舊聞行台員外廣寧王純甫棄官學道,築環堵而居,甚欲見之,乃屬其徒潞人和志衝道姓名。純甫聞予來,欣然出迎。予謂:「先生方晏坐,不肖之來,將無妨靜業乎?」曰:「習靜固道人事,然亦有不應靜時。」因相與大笑。已而之和至,同郡莊煉師通玄時住此縣之天慶觀,攜酒見過,乃聚話於西齋。 純甫先隱前高,予問前高景趣比雁門鳳凰山為何如,純甫言:「前高去此五十裡而近,君能一遊到,則當自知之。」予竊自念言:先東岩君生平愛鳳山,然竟不一到,故詩有「鳳凰聞說似天壇,北去南來馬上看。想得松聲滿岩穀,秋風無際海波寒」之句。予二十許時,自燕都試,乃與客登南樓,亡友蘇莘老、閻德潤、張九成、王仲容輩,說山中道人所居有松風軒,層簷高棟,半出空際,長松滿澗穀,如幢煙蓋,植立闌楯之下。山空夜寂,石上聞墜露聲,使人耿耿不寐。曩時聞此,固嘗以不一遊為恨矣。北渡又十年,每過雁門,壽寧武尊師子和、圓果、慶上人鍾秀、李文必以此山為言。是則夙志為不可負,而前高之遊,當次第及之也。 即日與純甫、之和並山而東,出雁門之南,夜宿王仲章道正瑞雲庵。庵在鳳山之麓,山中來儀觀,仲章主之。道士孫守真年八十,童丱入道,其家為此觀黃冠者至渠十五世矣。亂後無圖誌可考,山之故事,多從此翁得之。 十一日,仲章步送入山,由真人谷行。夾道雜花盛開,水聲激激,自澗壑而下。且行且止,不知登頓之為勞也。半山一峰,為釣魚台,其上為十八盤,為青龍嶺,為風門。由風門而下,繞佩劍峰之右,為來儀觀。 觀在山腹,峰回路轉,台殿突起,雲林悄然,別有天地,信靈境之絕異也。觀有天寶四載石記,是道學士董思珍所造。思珍殆學究之粗能秉筆者耳,文鄙而義隱,讀之或不能句,故雖鄉人少有知來儀之始末者。予為之反復數過,始見崖略。蓋後魏太武嘗都於此,師事寇謙之,授秘籙,自嵩高迎謙之來居此山。時有鳳凰見,太武為立觀,且以鳳凰名之。 觀歷周、隋,至唐而廢。真人谷本以謙之為言,而訛為「質兒」。鳳遊池以鳳凰來遊為言,亦轉而為「伏牛」。開元初,北嶽先生、諫議胡山隱案圖誌,求故實,嘗為辨之。天寶元載,敕天下玄元廟有頹毀者,在所長官量事修建,又古今得道升仙之地,代遠跡存者,皆虔加禮醮。此山應焉。北京居士高談幽、辟穀煉師高敬臣,乃共補葺之。碑文刻:「天寶五載,改鳳凰山為嘉瑞山。八載,置天長觀。蓋唐以玄元為祖,天長者,以胤祚而言之也。」 觀度道士七人:高悟真、董參玄、馮通玄、朱自然、孫泠然,餘二人石闕。供養童子尉遲如玉、朱自然姓字下別刻:「自然以天寶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升天,其日未時至京,陳謝唐天子,天子異焉。敕中使覆勘。如玉以後十日亦上升。」孫守真言朱仙翁上升事,觀曾有敕書碑。唐以後薦經喪亂,焚毀略盡,獨董記僅存耳。 來儀觀額政和七年九月兵馬鈴轄知代州王機建,權發遣河東沿邊按撫司公事王誨書。 觀之東有養虎峰、飲虎及五鬥二泉。南有天柱峰,峰之南有神山,與五台境接。西南有玉案峰。西北有煉丹峰、洗藥池,次有玉女峰,峰南有會仙峰,傍有五躭樹。北有王母池、佩劍峰,有白虎池。谷中有水簾、朱砂、白雲三洞。青龍嶺旁有桃花洞。觀北少西,洗濅池〈(「濅」與「參」同。)〉,又名青龍池。門之下有鳳遊池。中殿曰太霄。太霄前石壇上有大松,名升仙樹。門右有松,高與壇樹等,名望仙。佩劍之下有燒藥爐,疊石故在。白虎池之下有鳳棲樹,立石為識。凡洗、望仙、升仙、藥灶,悉朱自然遺跡也。自餘葛洪煉丹爐、孫真人養虎峰,四子峰有莊、列、亢倉、文子祠,土人便謂向上諸人皆嘗隱於此,殆齊東語也。予恐識者或並其可信者而疑之,故不錄。 守真又言神仙劉海蟾以天聖九年遊歷名山,所至並有留跡。代州壽寧石詩十韻:「醉走白驢來,倒提銅尾秉。引個碧眼奴,擔著獨壺癭。自言秦世事,家住葛洪井。不讀《黃庭經》,豈燒龍虎鼎?獨立都市中,不受俗人請。欲攜霹靂琴,去上芙蓉頂。吳牛買十角,溪田耕半頃。種秫釀白醪,便是仙家景。醉臥古松陰,閑立白雲嶺。要去即便去,直入秋霞影。」仍自寫真其旁,撮襟書「龜、鶴、齊、壽」四字,題「廣寧閑民劉操書」。此詩宋白皞子西曾次韻。子西於詩,號為專門,極力追之,曾不能仿佛。仙材凡筆,固自不同。 世俗所傳劉翁入道詩,所謂「予因太歲生燕地,十六早登科甲第」者,吾知翁,碧眼奴亦當羞道之矣。今全真家推翁為祖,翁之姓名鄉裡且不能知,況其道乎!是又可為一歎也。來儀亦自寫真飛白「清安福壽」四字,所畫五星,惟土宿獨存。已上皆在太霄殿外壁。土宿閉目,倚一幡,坐下一牛。四字,「清安」在東,「福壽」在西,說者以為心清而安,則福壽從之。翁此書不為無意也。寫真在西南一幅,巾黃衣,右肩挑酒瓢,左肩提布囊,破處衤定補之。氣韻古贍,望之知為有道者。年歲既久,將就湮滅,惜無名手為臨摹之耳。守真住山五十年,不省有為猛獸毒螫所傷害者。 山中靈異甚多,佩劍峰劍聲錚然,陰晦中時有光怪照,山谷皆明。靜夜或聞音樂雜作,琴築箏笛歷歷可辨,仙犬時吠。今年上元,村落來燒燈者及聞之。 之和持莊煉師所餉酒來,約月中飲之。是晚雷雨大作,遂不果。山氣蒸鬱,可喜可愕,雨從林際來,謖謖有聲,雲煙草樹,濃淡覆露。不兩時頃,而極陰晴晦明之變。夜參半,星月清潤,中庭散步,森然魄動,惜清景之不可久留也。之和賦詩,予亦漫作樂府一首,欲為純甫醉後歌之。明日,期城中諸公不至,留題殿壁而去。下山宿孫張道院。又明日,為前高之遊。 毛氏宗支石記 毛氏上世出於汝州,遷耀州之三原,三原迄今有毛氏村。其後又遷徐州。房從中有留之大名者,今大名機察房是已。本房既來彭城,遂為彭城人。祖諱珍,自宋日雄於財,有「十萬毛氏」之號。生一子,諱允。金朝初,允以戶計推擇為吏,一郡以吏能稱之。生子曰矩、曰矰。 矩字仲方,承安元年由州掾屬保隨朝吏員試秋場,中甲首。二年,補吏部覃科令史,轉貼黃科房長。太和二年考滿,授忠勇校尉、博州防禦判官。四年,改永豐庫使。六年,轉遼陽縣丞。吏民畏愛,有廉能之譽。大安二年,用宰相薦,特授桓州軍事判官。三年,北兵攻桓州,刺史以力不支議降,公不從,城陷,自縊於軍資庫,壽五十八。崇慶元年,以歿身王事,贈宣武將軍、同知桓州軍州事,誥敕有「篤堅忠節」之語。先娶靳氏,生子一人,曰端卿。女一人,嫁關中爨君玉,名宦甚顯。再娶鄭氏,同歿於桓州。 矰不仕。生二子:曰傑、曰翼,兵亂不知所終。 端卿字飛卿,少日有志節。宣武欲蔭以官,不就,去學進士。自父祖以廉介自持,家甚貧。年二十餘,負書來濟南,從名士劉蟠於章丘,備歷艱苦。蟠知其有成,傾意教之。初試東平,中經義解魁。再試益都,第五,遂登泰和三年進士第。調崞縣簿,摧折豪右,奸民斂手。官委排比戶計,貧富適當,甚有遺愛。貞祐三年,入為尚書省令史。洛陽多流亡,當官者不善撫治,君以風力選注河南府錄事判官,果以政跡聞。召為戶部勾當官。復用薦書,授同提舉南京路榷貨,兼戶部員外郎。馳驛襄、葉,值監察禦史,以私忿被誣。時宣宗用法急,凡台察被推,例皆誣伏,下降外路七品,借鄭州司候,再調孟津縣丞。竟以冤憤感疾,終於官下,壽六十。官至少中大夫。娶同郡秦氏,生一子,曰思遹。再娶遼陽高氏,西京路轉運使曼卿之女,生女三人。 思遹以蔭再仕酒官。娶孟氏,生二子一女,曰從、曰復,女尚幼。維毛氏祖考積累如此,躬不受祉,後當有興者,子孫其永念之。 尚藥吳辨夫壽塚記 丁巳秋七月,予將西歸,尚藥吳辨夫有請曰:「思問不佞,侍先生湯液有年矣。日者不自揆度,輒預作塚墓以寄終焉之志。而州裡不經見,頗有言,敢質之先生,以袪二三之惑。」 謂辨夫言:「古有之,裸葬何必惡,人當解其表。死生之際,非我所敢知,亦自毋庸知。試以常理為之說。夫形器之域,古今同盡。至於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三者於人道為極致,無以加矣!然亦有能出形器之外,壯而不老、老而不死者乎?生死之在人,萬世更相送,猶夜之必旦,寒之必暑,雖甚愚無知,亦知其必至。世乃有烹金煉石,合駐景之劑;銜刀被髮,為厭勝之術;戀嫪殘喘,僥幸萬一;甚者至聞凶禍滅亡之語,必向之而唾,可不大哀耶!唐高士司空表聖自作塚棺,時或引客坐壙中,飲酒賦詩,裴回終日。客或難之,表聖笑曰:『君何不廣?死生一致,吾寧暫遊此中哉!』此語載之史冊,作範來裔,其視漢魯相孔耽之神祠、趙岐之墓石、晉陶征士之自祭、唐王無功杜牧之之墓銘、宋米元章坐棺木黃堂上,表聖之言尤為殷重。吾意子顓業方伎,頻值喪亂,閱世變也熟,超然遠覽,暗與古合,悠悠者何足恤哉!」辨夫再拜曰:「願終教之。」乃為作《壽塚記》。 吳氏世為東平人。祖璋,字文寶。金朝初用良家子推擇為吏,仕為郡功曹,以廉平見稱。考子昭,字進叔。讀書知義理,資稟靜默,容服修潔,閭裡或旬月不見其面。與黨承旨世傑同研席,試本道,常取解魁。今賈文顯之及見之,道其性行如此。辨夫童丱失怙恃,年十七,尚醫王繼先以子妻之。憫其惸獨,並小弱弟思義養於家而教之。貞祐初,南渡河,以婦翁醫術精博之故,被令旨收充侍藥局藥童。東宮即大位,用隨龍恩澤,掌藥太醫院。尋被旨充皇太后醫正局掌藥,累官懷遠大將軍。汴梁下,北歸,復以婦翁舊業行總府署醫工都管勾。婦翁無子,年八十以壽終,辨夫篤於卵翼之報,喪祭旌紀,皆無悔焉。中年後,欲置家事不問,乃為其弟侄殖產,畢兒女婚娶,最後營此塚。以某年月成,而餘以某年月日記。辨夫時年六十八。 樊侯壽塚記 知郡定襄樊侯天勝以武公積官,服民政者垂二十年。思所以昭積厚於祖考,侈寵榮於鄉國,今年冬十月,修治先塋,列松檟,樹碑表,以吉日壬辰,合祭三世,牲幣來助者傾動州裡。諸侯之禮備而孝子之情盡,且欲作壽塚以為他日寧神之地,謀於葬家師。鄉之父兄皆以為往在丙戌之春,吾侯方從征淮海,常山軍取太原及吾州,行省大帥怒其二三,聚境中之民而守之,將盡戮而後已。吾侯奉郡王命,至自益都,以吾民被脅之故,不當妄有屠滅者於帥,辭旨哀切,有足感動。且自與山軍鬥,轉戰逐北,不旬日而東山平。帥知侯之忠,即日並所守者縱遣之。又三年,常山復取平定、盂、五台、阜平,軍東山。先鋒大帥已廢州民三十餘聚落,且命侯入滹沱原。侯設方略,鬥山軍,搗其巢穴,殺獲甚眾。主帥知侯無它,則引兵去。州之民再被更生之賜,皆從吾侯得之。侯之福祿如川之方增,何遽以身後為計乎? 又謀於州之士。僕僣為侯言:「生而養,死而葬,中國之大政,而聖人之中道。自佛老家之說勝,誕者遂以形骸為外物,天地為棺槨,日月為含檖,甚者至有狐狸亦可,螻蟻亦可之說。雖畚鍤後隨,以曠達自名者,猶見笑於大方之家。雖然,彼自有方內外之辨矣。吾處方之內,聖人之中道舍而不由,尚何從乎?漢以來,太宗指走霸陵道,武帝治茂陵五十年,至尊且不以陵寢為諱,況其下者乎!漢相孔耽、高士趙岐、吳人範慎,皆作壽塚。唐司空表聖預作塚墓,圖先賢其中,時往醉飲。人有難之者,表聖曰:『吾寧暫遊此中耶!』米元章知淮陽,自克死期,作棺櫬置黃堂上,飲食坐臥對之。彼皆名世大賢,顧豈為驚世詭俗之行以取崖異耶?吾侯雖未之學,而識趣自遠,悟代謝之必至,要歸藏之有所,終焉之志有不期合而合者,雖不謀於人可也。」 侯喜而飲予酒,再拜謝曰:「有是哉!請刻子之文於石,以曉來者。」於是乎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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