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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虛大師于道顯墓碑


  紫虛大師于公墓碑

  有為全真之言者衛致夷,狀其師離峰子之行,請予為墓道碑,曰:「始吾離峰子事長生劉君,年未二十,便能以苦行自立,丐食齊魯間,雖腐敗委棄蠅蚋之餘,食之不少厭。不置廬舍為定居計,城市道塗,遇昏暮即止,風雨寒暑不恤也。吾全真家禁睡眠,謂之煉陰魔,向上諸人有脅不沾席數十年者。吾離峰子行丐至許昌,寄止嶽祠,通夕疾走,環城數周,日以為常,其堅忍類如此。嘗立城門之側,有大車載槁秸而過者,槁觸其鼻,忽若有所省,歡喜踴躍,不能自禁,為一老師鎖閉空室中,三日乃止。初不知書,自是日誦數百言,示之《老》《莊》,隨讀隨講,如迎刃而解,不數年偏通內外學。作為歌詩,伸紙引筆,初若不經意,皆切於事而合于理,學者至今傳之。為人偉儀觀,器量寬博,世俗毀譽不以關諸心,獨于周急繼困、解衣輟食,恒若不及也。南渡後,道價重一時,京師貴游聞師名,奔走承事,請為門弟子者不勝紀。正大中,被旨提點亳州太清宮,賜紫虛大師。離峰子之平生大略如此。致夷將以某年月日,葬師于洛陽長生觀。吾子嘗許以銘,幸卒成之。」

  予在三鄉時,蓋嘗望見離峰子於眾人之中。及官東南,離峰子亦嘗寓書求予為錄章封事,予雅知若人樂與吾屬遊,思欲叩其所知而未果也。且致夷求予文有年矣,今年複自聊城走數百里及予於濟上,待之者又累月。予病,懶於筆墨,若謂有疑于其師者,然予於離峰子何疑哉?

  予聞之今之人,全真道有取於佛老之間,故其憔悴寒餓,痛自黥劓,若枯寂頭陀然。及其有得也,樹林、水鳥、竹木、瓦石之所感觸,則能事穎脫,縛律自解,心光燁然,普照六合,亦與頭陀得道者無異。故嘗論之:夫事與理偕,有是理則有是事,三尺童子以為然。然而無是理而有是事,載於書、接見於耳目,往往有之,是三尺童子不以為然,而老師宿學有不敢不以為然者。予撰《夷堅志》,有平居未嘗知點畫,一旦作偈頌,肆口成文、深入理窟者三數人。黥卒販夫且然,況念念在道者乎!張內翰敏之,離峰子舊也,敘其歌詩曰:「師自以其言為道之棄物,今所以傳者,欲知此老林下百胝、塵中幾蛻耳。」又曰:「悠然而風鳴,泛然而谷應。彼區區者,或以律度求我,是按天籟以宮商,而責渾沌之鮮丹青也。」吾友孫伯英,河洛名士。在太學日,出高河南獻臣之門若雷希顏淵、辛敬之願、劉景玄昂霄其人,皆天下選。伯英與之遊,頭角嶄然,不甘落其後。一見師,即北面事之,竟為黃冠以歿。張予所敬,而孫予所愛也,二君子且然,予於離峰子何疑哉?乃為之銘。

  離峰子諱道顯,出於文登於氏。
  初隱觀津女幾之桃花平。
  過洛陽,得劉君舊廬,葺居之,是為長生觀。
  住太清宮三年,避壬辰之兵于盧氏,漆水公迎致鄧下。
  俄以疾終,春秋六十有五。「離峰」其自號。

  分食雞豚,托處鼯蛇。
  視身寇仇,自幹罝羅。
  樂有加耶?年可遐耶?
  所持者狹,而所獲奢耶?
  豈無考盤,在澗之阿?
  木茹草衣,召來天和。
  急而張之,弦絕奈何。
  學道之難成,使人諮嗟。
  曰婦姑勃磎,交喪則多。
  千日之功,或棄於毫末之差。
  彼避險而就夷,背實而趍華。
  拱壁以先駟馬,不免於道誇。
  若人者不潰於流,不磷於磨。
  始于同氣關弓,終以大方為家。
  顧雖有墓于此,安知其不冠青雲,而佩飛霞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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