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葉德輝 > 書林餘話 | 上頁 下頁 |
| 七九 |
|
|
|
乾嘉以來,黃蕘圃、孫伯淵、顧澗蘋、張古余、汪閬源諸先生影刊宋、元、明三朝善本書。模印精工,校勘謹慎,遂使古來秘書舊槧化身千億,流布人間。其裨益藝林、津逮來學之盛心,千載以下不可得而磨滅也。然古書形式易得,氣韻難具。諸家刻意求工,所謂精美有餘,古拙終有不及。由於書法一朝有一朝之風氣,刻匠一時有一時之習尚。譬之于文揚雄之擬經,於詩束晳之補亡,貌非不似,神則離矣。 海通而後,遠西石印之法流入中原。好事者取一二宋本書照印流傳,形神逼肖。較之影寫付刻者,既不費校讎之日力,尤不致摹刻之遲延。藝術之能事,未有過於此者。惟其所印者未能遍及四部,成為巨觀。 江陰繆藝風荃孫、華陽王息塵秉恩兩先生,慫恿張菊生同年元濟以商務印書館別舍涵芬樓,徵集海內藏書家之四部舊本書,擇其要者為《四部叢刊》,即以石印法印之。 繆、王二人皆南皮張文達門下士,初擬按文襄《書目答問》所列諸本付印。詢之于余,餘力言其非。以為文襄書目行之海內數十年,稍知讀書者無不奉為指南,按目購置。今惟取世不經見之宋元精本縮印小冊,而以原書大小尺寸載明書首,庶剞劂所不能盡施、版片所不能劃一者,一舉而兩得之。菊生以為善也。 其時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所藏宋元版書甲于南北,主人瞿良士啟甲風雅樂善。得餘介紹,慨然盡出所藏,借之影印。京師圖書館之書,則因傅沅叔同年之力,得以相假。江南圖書館所藏,則光緒末年豐潤忠湣端方總督兩江時,購自仁和丁氏八千卷樓者,其中亦多宋元舊本。商之齊鎮岩撫部耀琳,飭司館書者悉選其精善完整之本,在館印出。 余又從日本白岩子雲龍平向其國岩崎氏靜嘉堂假得宋本《說文解字》,為孫氏平津館仿宋刻所自出者。此吾國第一孤本,為歸安陸氏皕宋樓售出。今幸珠還,不可謂非快事也。同時嘉興沈子培方伯同年曾植、江甯鄧正盦編修邦述、獨山莫楚生觀察棠、新建夏劍丞觀察敬觀,皆與其事,展轉商定。 自戊午創議,迄壬戌告成。為書二千餘冊,為卷一萬有奇。萃歷朝書庫之精英,為古今罕有之巨帙。《永樂大典》分韻出於支離,《圖書集成》搜輯無此精要。書成,藝風久歸道山,不及見矣。今以餘撰例言錄存於此,以紀書林一重公案雲。 ︻ 昔曹石倉學佺有言,釋道二家匯刻經典累數萬卷,名為《藏經》,至於儒家獨付闕如,誠為恨事。張文襄之洞勸人隨舉《書目答問》中一類,刊成叢書,以便學者。二公銳意及此,迄未有成。鄙見以為昌明國學,端賴流布古書。涵芬樓廣收善本,海內賢達勉以流通。不吝借瓻之助,冀成集腋之功。故不辭力小任重之譏,毅然圖始。區區之意,學者諒之。匯刻群書,先宜決擇。是編衡量古今,斟酌去取,幾經詳審,始得成書。蓋于存古之中,兼寓讀書之法。不僅如顧千里所雲,叢書之意在網羅散佚而已。 明世匯刻,如祁承㸁《澹生堂余苑》、吳琯《古今逸史》,莫不標異名稱,強分種類。如經余、史餘、合志、分志等目,終非簿錄之恒言,難作刊書之典要。今依張海鵬《墨海金壺》、錢熙祚《守山閣叢書》之例,以經、史、子、集為綱領,其次第則依四庫全書。四庫分類,時有失當。茲不復有所出入,從人人習見也。 左圭《百川學海》別分卷帙,毛晉《津逮秘書》強立集名。頗涉於紛歧,難於檢閱。夫匯刻群書,述而不作。分卷分集,殊無義例,今所不取。 古書紀載行字,濫觴于明季,孫從添《藏書紀要》亦鄭重言之。其後黃丕烈、孫星衍、顧廣圻諸人,尤齗齗於此致辨。近日楊守敬取宋、元、明版及古鈔本書,每種刻二三葉為《留真譜》,可以知墨版之沿革、槧法之良窳,例至善也。是編竊師其意,悉從原書影印。一存虎賁中郎之意,一免魯魚三寫之訛。即影印縮小,取便巾箱,必將原版大小寬狹,准工部尺,詳載卷首,以存古書真面。近代影刻舊本,如黃丕烈士禮居重刻明嘉靖徐刻周禮,改小原書;黎庶昌《古佚叢書》摹刻杜工部《草堂詩箋》,移動行款。茲編幸無此弊,識者鑒之。 茲編于宋、元、明初舊刻書,有名家影寫本,有名人手校本。其有益本書,實非淺鮮,今悉附卷後為校勘記。或有朱墨兩筆校者,則用套版印法。偶錄一二部,以存其真。 四部之書浩如煙海,茲編止擇其急要者登之。經部漢、宋學派分途,宋有《通志堂經解》、《經苑》,清有《皇清經解》及《皇清經解續編》等書,久已家藏戶遍。茲恐挂一漏萬,概不泛收。史則正史、編年、地理外,取別雜傳載之最古者。子則九流十家,取其古雅而非出偽託者。詩文集則取其已成宗派者。〔如漢、魏、六朝,初唐四傑、李、杜、韓、柳、元、白、溫、李、皮、陸,宋之歐、梅、蘇、黃、王、曾、朱、陸、陳、葉、范、陸、真、魏,金之遺山,元之虞、楊、範、揭,明之宋、劉、陽明、歸、唐,或詩或文或理學,支分派別,門戶高張。今但取其初祖二三家,以概餘子。至明之五子、十子、前後七子,大都聲氣標榜,名實乖違,收不勝收,悉從割愛。〕 算學、兵書、醫經,在古人為專門之學,在今日有專科之書。作者層出不窮,後來或更居上。今但取其初祖數種著錄,以為學者導源星宿之資。亦兼取其文辭典奧瑰奇者,足以沾溉學林。採錄雖簡,引伸無窮。雖非窺豹全斑,要可嘗鼎一臠,非漏略也。 史部中之《通典》、《通志》、《通考》,類書中之《太平御覽》、《冊府元龜》,集部中之《全唐文》、《全唐詩》,皆以卷帙繁重,自宜別印單行。茲編概不闌入。 史部藝文、經籍諸志以及古今官私書目,所以辨章古今之學術,藉考典籍之存亡。他日擬彙集諸家藏書記、目、題、跋之屬,別為一編印行,故茲於書目不錄一部。金石一類,亦同此意。 古書非注不明。然如裴松之之注《三國志》、李善之注《文選》,古今能有幾家?茲編所錄各部,如非宋、元以前舊注,凡近人注本概不輕用。 宋、元舊刻,盡善盡美。但閱世既久,非印本模胡,即短卷缺葉。在收藏家固不以為疵纇,而以之影印,則于讀者殊不相宜。明嘉隆以前,去宋、元未遠,所刻古書盡多善本。昔顧亭林已甚重之,況今更閱三四百年,宜求書者珍如拱璧矣。茲之所采,多取明人覆刻宋本。喜其字跡清朗,首尾完具。學者得之,引用有所依據。非有宋、元本不貴,貴此明刻本也。 版本之學為考據之先河,一字千金,于經、史尤關緊要。茲編所採用者,皆再三考證,擇善而從。如明徐氏仿宋刻本《三禮》、明人翻宋嶽珂《九經》中《三禮》,徐刻《周禮》不如嶽本之精,嶽刻《儀禮》不如徐本之善。皆非逐一細校,不能定其是非。其他北宋本失傳之書,賴有元、明人翻本,轉出南宋本之上者。若僅以時代先後論,則不免于盲人道黑白矣。茲編於此類頗有鑒衡,非泛泛侈言存古也。 書無論刻本、鈔本,雖大體完善,短葉缺文每不能免。今茲所采多系舊本,影印之際不加參訂,則郭公夏五千載滋疑。學者讀之,不無遺憾。故影印一書,必羅致數本。此殘彼足,互借補全。若數本俱缺、無可取證者,則傳信傳疑,未敢妄作。尚希讀者鑒及微忱。 明祁承㸁《藏書約》論鑒書云:「垂于古而不可續於今者,經也。繁于前代而不及於前代者,史也。日亡而日佚者,子也。日廣而日益者,集也。」諒哉言乎!茲編所錄,集部較多。初本斷自朱明,不涉近代。繼思有清一朝文學,實後進之津梁。張文襄有言,讀書門徑,必須有師;師不易得,即以國朝著述名家為師。茲之采及近人,亦猶文襄意也。 引取諸本,出於借印者,謹援漢人刻名碑陰之例,著藏者姓氏於目下及本書之首,以不沒諸君嘉惠之美意焉。 ︼ ——以上例言,餘所撰定。後涵芬樓以活字印行,微有增改。南北藏書家善本書,此次已搜羅殆遍。惟聊城楊氏海源閣所藏宋本四經、四史為最著名之書,當日楊致堂河帥以增得之,以四經四史名其齋,可知其珍襲之甚。公子協卿太史紹和,公孫鳳阿舍人保彝,今皆物故。家藏書籍,閉庋閣中,久無人過問。故此編所采四部善本,獨不及楊氏之藏。 又日本各圖書館所藏善本尤多,以影印之費不貲,故不能多借。彼國《支那學報》載有神田喜一郎、武內彥雄二君評論,所舉彼國舊本及指摘目載之本不善者,甚中窾竅。余亦屢與菊生商之,勸其不惜巨貲,以成完美。而主者吝惜印費,遷就成書。又其中有循人請托而采印者,如《孔叢子》、《皮子文藪》之類,皆明刻中下乘。徒以藏者欲附庸風雅,思藉此以彰其姓名。且挾成見,先盡涵芬樓所藏,雖有善者,不願借印。故此書售出至一千五百部之多,而實非余滿志躊躇之事。今錄日本神田、武內評論此書者附著於後,亦足見彼國人之深于漢學,在吾國今日殊罕見也。(胡案:此篇後還有3頁。)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