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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鈔書印書之紙


  五代之季,江南李氏有國,造澄心堂紙,百金不許市一枚。然其幅狹,不堪草詔。及李氏入宋,其紙遂流出人間。程大昌《演繁露》(九):「江南李後主造澄心堂紙,前輩甚貴重之。江南平後六十年,其紙猶有存者,歐公嘗得之,以二軸贈梅聖俞。梅詩鋪敘其由而謝之曰:『江南李氏有國日,百金不許市一枚。當時國破何所有,帑藏空竭生萎苔。但存圖書及此紙,棄置大屋牆角堆。幅狹不堪作詔命,聊備粗使供鸞台。』因梅詩以想其制,必是紙制大佳而幅度低狹,不能與麻紙相及,故曰『幅狹不堪作詔命』也。然一紙百金,亦已珍矣。」

  顧此紙本出江南,而江南反不甚用。宋王明清《揮麈後錄》云:「李煜有國日,樊若水與江氏子共謀。江年少而黠,時李主重佛法,即削髮投法眼禪師為弟子,隨逐出入禁苑,凡國中虛實盡得之。先令若水赴闕下獻下江南之策,江為內應。其後李主既俘,各命以官。江後累典名州,家于安陸。江氏名正,字元叔,江南人。嘗為越州刺史,越有錢氏時書,正借本謄寫,遂並其本有之。及破江南,又得其逸書,兼吳越所得殆數萬卷。書多用由拳紙,方冊如笏頭,青縑為標,字體工拙不一。《史記》、《晉書》或為行書,筆墨尤勁。」據此,則元叔江南人,不用澄心紙而用由拳紙,則澄心之不便用,概可知矣。

  又陳師道《後山叢談》云:「余于丹陽高氏見楊行密節度淮南補將校牒紙,光潔如玉,膚如卵膜,今士大夫所有澄心堂紙不逮也。」然則澄心徒有虛名,故北宋本書從未有用此紙印者,殆不獨幅狹不合用也。(明高濂《燕閑清賞箋·論藏書》云:「余見宋刻大板《漢書》,每本用澄心堂紙數幅為副。」是止用以副書,未嘗印書也。王世貞跋趙松雪藏《文選》雲「紙用澄心堂,墨用奚氏」,恐是過譽之辭。乾隆禦題雲「紙潤如玉,南唐澄心堂法」,斯為得之矣。)當時又有一種雞林紙,雞林即高麗。黃伯思《東觀餘論》跋章草雞林紙卷後:「政和丁酉歲五月二十一日,于丹陽城南第曝舊書,得此雞林小紙一卷,已為人以鄭衛辭書盈軸矣。顧紙背尚可作字,因以索靖體書章草《急就》一卷藏於家,庶幾顏文忠牒背書稿舊事雲。」

  明張萱《疑耀》:「長睿得雞林小紙一卷,書章草《急就》,餘嘗疑之。幸獲校秘閣書籍,每見宋板書多以官府文牒翻其背印以行,如治平《類篇》一部四十卷,皆元符二年及崇寧五年公私文牒箋啟之故紙也。其紙極堅厚,背面光澤如一,故可兩用,若今之紙不能也。」當時張氏所見宋板書式,亦雞林紙之類。

  又湖北蒲圻出紙,為當時鈔印書籍所尚。宋徐度《卻掃編》云:「予所見藏書之富者,莫如南都王仲至侍郎家,其目至四萬三千卷。而類書之卷帙浩博,如《太平廣記》之類,皆不在其間。聞之其子彥朝雲,其先人每得一書,必以廢紙草傳之,又求別本參校,至無差誤,乃繕寫之。必以鄂州蒲圻縣紙為冊,以其緊慢厚薄得中也。每冊不過三四十葉,恐其厚而易壞也。此本傳以借人及子弟觀之。又別寫一本尤精好,以絹素背之,號鎮庫書,非己不得見也。鎮庫書不能盡有,才五千餘卷。」

  陸遊《老學庵筆記》:「前輩傳書多用鄂州蒲圻縣紙,雲厚薄緊慢皆得中,又性與面粘相宜,能久不脫。」按今蒲圻不聞產名紙,由拳即今嘉興,亦然。古今人物變遷,大率如此。

  南宋時則以撫州萆鈔紙為有名,周密《癸辛雜識》:「廖群玉《九經》本最佳,以撫州萆鈔紙、油煙墨印造,其裝褫至以泥金為簽。」當時廖氏選紙之精,獨重撫州萆鈔,可見此紙之勝於他產。吾向于丁雨生中丞日昌嗣君叔雅茂才惠康笥中,見所攜廖瑩中世彩堂刻《韓昌黎集》,紙不甚堅韌而光潔如新,墨若漆點,醉心悅目,如睹歐、褚法書。瑩中為似道客,不知所用亦萆鈔紙否。今撫州猶產紙,無此等工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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