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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針(2)


  黃局長見圓覺不是開玩笑的話,才很驚訝地問道:「這話怎說,難道這蠢材真能傳得嗎?」

  圓覺拉著黃石屏的手很高興地說道:「我萬不料在此地,于無意中得了這個可以傳我學術的人。這也是此道合該不至失傳,才有這麼巧合的事。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說罷,仰天大笑不止。那種得意的神情,完全表現於外,倒把個黃局長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圓覺如何看上了這個比豚犬不如的蠢孩兒。只是見圓覺這麼得意,自己也不由得跟著得意,當日就要黃石屏拜圓覺為師。圓覺從此就住在黃家,但是並不見教黃石屏打針,連關於醫學上的話,都沒聽得教黃石屏一句。只早晚教黃石屏練拳習武,日中讀書寫字。黃家人至此才知道黃石屏不癡。

  黃局長任滿交卸了歸家鄉,圓覺也跟著到江西。黃石屏從圓覺讀書習武三年之後,圓覺才用銀朱在白粉壁上畫了無數的紅圈,教黃石屏拿一根竹簽,對面向紅圈中間戳去,每日戳若干。戳到每戳必中之後,便將紅圈漸漸縮小,又如前一般地戳去。戳到後來,將紅圈改為芝麻小點,竹簽改為鋼針,仍能每戳必中。最後才拿出一張銅人圖來,每一個穴道上,有一點繡花針鼻孔大小的紅點,黃石屏也能用鋼針隨手戳去,想戳什麼穴便中什麼穴。極軟的金針,能刺入粉牆寸多深,金針不曲不斷,圓覺始欣然說道:「你的功夫已到九成了。」

  自此才將人身穴道以及種種病症,種種用針方法傳授,黃石屏很容易地就能領悟了。黃石屏學成之後,圓覺方告辭回山東去,又過了十多年,才坐化蓬萊寺中。

  黃石屏的父親從宜昌回原籍後,也很活了好幾年才死。黃石屏生性異常冷靜,不僅不願意到官場中營謀鑽刺,並不願經營家人生產。兄弟分家,分到他名下,原沒有什麼產業。他又歡喜吃鴉片煙,除一燈獨對,一榻橫陳之外,什麼事也不在他意下。沒有多大家產的人,如何能像這麼過日子呢?不待說一日虧累似一日。看看支持不住了,饑寒逼迫他沒有法子對付,只得到上海來掛牌替人治病,得些診金度日。

  那時南通州的張嗇翁,還沒有生現在當智利公使的張孝若公子,就得了個陽痿的症候。雖討了個姨太太,只因不能行人道,姨太太子宮中的卵泡無法射破,就有一肚皮的兒子,也不得出來。黃石屏因世誼的關係,和張嗇翁很相得,彼此來往得甚是親密。見張嗇翁日夕愁煩沒有兒子,便問張嗇翁有什麼暗病沒有,張嗇翁將陽痿不能行人道的話告知了他。黃石屏道:「這病容易,我包管你一索得男。」

  張嗇翁聽了,知道他醫道極高明,連忙問如何治法。黃石屏道:「如何治法,暫可不說。等嫂夫人的月事來了的時候,你再來向我說,我自有方法。」

  張嗇翁果然到了那時候來找黃石屏,黃石屏在張嗇翁下身打了一針。作怪得很,這針一打,多久不能奮興的東西,這夜居然能奮興了。於是每月打一次,三五個月之後,智利公使便投了胎了。張嗇翁喜極之餘,又感激黃石屏,又欽佩黃石屏,不知要如何酬謝黃石屏才好。黃石屏卻毫不在意,一點兒沒有借此依賴張嗇翁的心,仍是在上海行醫,門診收診金二元二角,每日至少有病人二三十號。

  有一個德國婦人,腰上生了一個碗口大的贅疣,到德國醫院裡去求治,醫生說非開刀不可。那婦人怕痛,不敢開刀。就有人紹介黃石屏。那婦人邀紹介的同到黃石屏家,只打了三次針,共花六元六角錢,贅疣即已完全消滅了。德婦感激到了極處,凡遇同國人病了,就替黃石屏宣傳,引自己做證據。只是德國人是世界上第一等迷信科學的人,聽了絕不相信。就是疑信交半的,也不肯拿身體去嘗試。

  這日那婦人有個女朋友,也是在腰間生了一個贅疣,大小位置都差不多。那婦人便竭盡唇舌之力,勸那女友到黃石屏那裡去。女友已經相信了,答應願去,女友的丈夫卻抵死不依,定要送到本國人辦的醫院裡去。那婦人不能勉強,然仍不肯決然舍去,跟著女友夫婦同到醫院裡。經醫生看了,也說非用刀割開不能好。那女友聽得要動刀,登時嚇得面色改變。那婦人乘機說道:「是嗎,我那次到這裡求治,不是也說非開刀不能好的嗎?我於今不開刀,畢竟也完全好了呢。」

  醫生聽了那婦人的話,覺得詫異,忙問她那贅疣怎麼好的。她即將黃石屏如何打針的情形,詳述了一遍。醫生搖了搖頭問道:「那打進肉裡去的針,是空心的呢,還是實心的呢?」

  婦人道:「三次我都要針看了,都是實心的,比頭髮粗壯不了許多,連柄有六寸多長,打進肉裡去的,足有二三寸。」

  醫生又搖搖頭問道:「抽出針來之後,出了多少血呢?」

  婦人道:「一滴兒血也沒出,也不覺得很痛。等我知道痛時,針已抽出來一會兒了。」

  醫生道:「這腰間的動脈管,刺破了極危險。那中國人用的既是實心針,可知不能注射藥水,怎麼刺兩三下,居然能將這般大的贅疣消滅呢?這是沒有根據的事。」

  婦人氣憤起來爭辯道:「怎麼是沒有根據的事,我這腰間的贅疣,就是因給那中國人刺三針消滅了,不就是根據嗎?」

  醫生見婦人生氣,便賠笑道:「我說沒有根據,並不是說你的話沒有根據,是說這種治法于學理沒有根據。你不要誤會了生氣。」

  那女友既不敢教醫生開刀,只得勸丈夫犧牲成見,同去黃石屏家試試。她丈夫遂和醫生商量道:「不問那中國人的治法,于學理有不有根據,我們不妨以研究的意味同去瞧瞧。果能治好,固是我等所希望的;便是治不好,有先生同去了,也還可以有方法應急挽救。」

  這醫生是德國的醫學博士,就是這醫院的院長,在上海所有的外國醫生當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當下也就發動了好奇念頭答應同去。於是四人一同乘了汽車,由那婦人嚮導,到了黃石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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