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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住黑店行旅驚心 誅強人師徒定計


  話說朱鎮嶽頂刀在首,跪在皇甫延齡面前,說出這番話後,雪門和尚聽了,露出一種又驚又喜的神情,皇甫延齡一時也呆了起來。隔了一會兒,才說道:「好孩子,真有本領,竟連我的刀,也神不知鬼不覺的,居然盜了去了。如今我除自己心中慚愧,並立刻退兵之外,還有什麼話可說呢?事已如此,這刀我就老著臉皮收了,你也請起來吧。」

  邊說邊取了刀,又把朱鎮嶽扶了起來,回頭複翹著拇指,對雪門和尚說道:「名師門下出高徒,果然話不虛傳。他這一點點年紀,已具上這種本領,將來怕不要橫行天下嗎?」

  雪門和尚道:「這孩子實在太多事了,你做師叔的,應該責備他幾句才是,怎麼還可誇獎他哩!並且他幹這樁事,竟獨斷獨行的,也不預先稟知我一聲,似乎有些不對啊。」

  皇甫延齡道:「這倒不要怪他,他如果稟知了你,你或阻止他不許幹,那時進退兩難,豈不乏趣?他想到了這一層,因就不敢預先對你說了,這是少年人一種普通的心理,不足為奇。你我如在少年時代,遇著這樁事情,恐怕也是如此辦法吧。」

  雪門和尚這才沒有話說。

  皇甫延齡又含笑向朱鎮嶽道:「你能在夜間把我的這口刀盜去,使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果然是好本領。但當時到底是怎樣盜去的,也能把這情形,對我約略說上一說嗎?」

  朱鎮嶽道:「這事一點也不稀奇,師叔既要我講,我就照實講了吧。我當時聽師叔說,除非有人把師叔這口刀盜去,師叔方肯說和退兵;否則無論如何,萬無退兵之理。我就很替我師父著急,因為他老人家,這番是抱著一片熱忱而來的,滿望兩家講和的事一議就可成功。如今這樣一來,這件事不是弄僵了嗎?並且盜刀這種玩意兒,又不是他老人家所肯幹的,不是更加絕望了嗎?於是我又想到,倘我能瞞著他老人家,偷偷把這口刀盜了來,師叔既是有言在先,那時一定不能翻悔,這就可把已成的事實,換個局勢了。就是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也很歡喜,絕不會怎樣責備我的。想到這裡,高興得了不得,就決計實行我這個計劃。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偷偷掩進這邊帳中來了。」

  皇甫延齡道:「這間行帳,防備並不怎樣嚴密,像你這般本領,要掩進帳來,本來並不煩難。不過我自問,昨晚並不怎樣沉睡,這口刀又是放在枕下,你怎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它盜了去,這不是一件奇事嗎?」

  朱鎮嶽笑道:「這倒完全得力於小說了。我在家中的時候,曾看過一部小說,說一個人在夜中,偷進人家屋中,去盜一種寶貝。恰值那家的主人醒來,聞得一點聲音,驚問什麼人在室中走動,他一時情急智生,就假作鼠子啃物之聲,居然被他混了過去,那主人重複睡去了。等得到了床邊,要實行下手偷盜,誰知這件寶貝恰恰平壓在主人枕下。於是他又心生一計,取了一根篾條,輕輕在主人頰上騷動,主人夢中覺癢,不由自主地一個翻身向內。他就乘這當兒,輕舒妙手,把這寶貝自枕抽出,盜了去了。我昨晚就照這兩個方法行事,不過略加變通,大同小異罷了。所以照事講來,完全是雞鳴狗盜的勾當,實在算不得什麼呢。」

  皇甫延齡笑道:「怪不得昨晚我在蒙矓之中,聽得有極細碎走動的聲音,和著貓叫之聲,原來就是你來到我的帳中嗎?那我未免太疏忽一點了。至於夢中搔癢這回事,卻一點沒有覺得呢。」

  雪門和尚師徒在那裡住了兩天,方才重回九郎山。皇甫延齡果然依照約言,領著他糾合的那班人馬,自歸朱砂嶺,從此兩家複言歸於好了。

  雪門和尚到了九郎山,領了兩個徒弟,去見了見山上住的一班鏢客。又在山上盤桓了好幾天,方始辭了楊繼志,重行趕路。經過朱砂嶺時,雪門和尚一則不欲前去驚擾皇甫延齡,二則嶺上除了皇甫延齡之外,別無可訪之人,也就悄悄過去,不再上嶺。

  朝行夜宿,不止一日。這一天,剛從一個山峰下轉出,看看天色快要晚了,景無畏露著十分困乏的樣子說:「師父,我們找個所在歇了吧,我實在有些走不動了。」

  雪門和尚笑道:「這本來難怪,你一個沒有練過功夫的人,要和我們已經練過功夫的人一起趕路,本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我所以如此主張,要教你和我們一起趕路,也是為你起見,好教你習點勞苦,練得一點外功,以作將來練習內功時的預備呢。你瞧前面遠遠望去,不是有幾間屋子嗎?我們快點走上前去,就在那邊找個所在歇了吧。」

  說著,大家飛步上前,到得那邊一看,是一家客店,門前掛著「悅來客店」四字,專備過路人們歇宿的。

  三人一到店門之前,就有夥計把他們接了進去。只見櫃檯內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雖是滿面掬著笑容,卻暗暗露著幾分殺氣,大概就是他們的掌櫃。到得裡面,在東偏房住下,正屋早已住下人了。雪門和尚便問接他們進來的夥計,這裡是什麼地方?甘溝穀去此有多少路?夥計答道:「這裡叫孤樹村,甘溝穀離此不遠,只有三十里了。」

  說罷自去。當下有別的夥計前來料理茶水,並問要什麼點心,什麼飯菜充饑。雪門和尚正想說:我們自有幹點,不必煩勞你們,那景無畏卻早已嚷著肚子饑,並說道:「好,好!隨便什麼點心,你就去拿點來吧。」

  雪門和尚無奈,只得說道:「那麼別的不要,你還是拿一盤饅首來吧。」

  夥計答應了一聲,去了不一會兒,拿了一盤熱烘烘的饅首進來,說道:「這是小店最拿手的點心,諸位爺請嘗嘗吧。」

  景無畏本在很饑的時候,聽得了這句話,更是饑火中燒,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一個饅首,拿在手中就吃。朱鎮嶽卻兩眼望著雪門和尚,專等他的表示。

  雪門和尚等那夥計退去之後,一伸手要去奪那景無畏手中的饅首,卻早已吃完了。雪門和尚便向景無畏低聲埋怨道:「你也太性急了,怎麼見著饅首,搶在手中就吃?一個人出門在外,比不得自己家中,凡事須要小心在意。在這僻野的地方住宿,更要時時防著那種喪良害理的黑店,不可疏忽一點。這個饅首,萬一中間放有蒙汗藥,你一旦吃了下去,那還了得,怎麼可以不細細考察哩?」

  這話一說,景無畏登時嚇得面如土色。雪門和尚又拿起一個饅首,折成兩爿,向鼻邊細細嗅了幾嗅,說道:「這味兒很不正當,定有什麼蒙汗藥放在裡面,不過放得不多,發作較遲罷了。但是不要害怕,我這裡帶有解藥,無論怎樣強的藥力,都能解得呢。岳兒,這茶水內恐怕也有些兒靠不住,你且拿只杯子,偷偷到他們放水缸的所在,去取些涼水來,好讓我調些解藥給你師弟吃。這些饅首,也讓我藏過一旁,免得他們見了疑心。」

  朱鎮嶽聽完,應了一聲自去。隔了一會兒,偷偷地取了一杯涼水來,又慌慌張張地低聲向雪門和尚說道:「師父所料不錯,這裡果是一家黑店。」

  雪門和尚也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已得著了他的憑證嗎?」

  朱鎮嶽道:「我方才走到後院中,恰恰沒有一個人在那裡,便走到水缸邊,取了一杯涼水。卻見靠水缸那間屋中,隱約有燈光射出來;便偷偷向內一張,不張猶可,一張卻使我驚得什麼似的。原來室中四壁,都掛著人腿,張著人皮,還有血淋淋的一顆人頭,也掛在那裡。如此看來,不是黑店,又是什麼呢?」

  雪門和尚一壁取出解藥,和涼水調在一起,調了給景無畏吃,一壁又悄聲問道:「這正屋住的是些什麼人,你也瞧見嗎?」

  朱鎮嶽道:「我方才走過那邊的時候,曾經抬眼望了一望,好像是一夥商賈,行李很是沉重。」

  雪門和尚道:「如此說來,這班人今晚很有些兒危險了。我們既然瞧見,應得暗中保護他們一下。如今我們兩人,一人守在這裡,一人去在正房前暗暗守著。來一個,殺一個,諒想這班膿包,決不是我們的對手,一個也不使他們漏網。」

  朱鎮嶽道:「此計甚好,師父請就守在這裡,正屋那邊,由我去就是了。」

  到了晚間,店中派人前來行事,果然一個個都被殺死。誰知朱鎮嶽一個疏忽,竟沒把一個賊人殺死,卻被他逃了去,登時驚動了他們的掌櫃,帶了店中其餘的人來,但是哪裡是朱鎮岳的對手?不上一刻工夫,早已傷的傷,死的死,倒得滿地皆是。那位殺氣滿面的掌櫃,也胸前受著重傷,倒在地上呻吟,不能起來廝殺了。等到雪門和尚聞得廝殺之聲,趕來想助一臂之力,早已風平浪靜,無事可為。於是師徒二人,朝地下檢視一番,把那受傷未死的,一個個捆了起來,然後喚同景無畏,走向正屋中。

  只見那班人都受著蒙藥,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也有藥力發作時,不及上床,就倒在地下的。雪門和尚見了歎道:「如今世途險惡,遍地都是荊棘,出門人一個不小心,就要被奸人所害,弄到如此一個結果呢。」

  說完,喚朱鎮嶽取了一大碗涼水來,拿出解藥調和了,灌給那一班人吃。不多時,吐出了些惡水,一個個都醒了過來。卻都糊裡糊塗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各瞪著一雙眼睛,向雪門和尚師徒三人望著。

  雪門和尚等他們神志稍清,方把前事約略說了一說,那班人這才恍然大悟,齊向雪門和尚一行人拜謝不迭。雪門和尚又道:「我是出家人,出面很是不便。到了明天,還是由你們諸位去報官,好得這裡有現成的人肉作場,可以作得證據,官府決不會難為你們諸位呢。」

  那班人齊聲道:「長老這話很是,這事應得我們去辦,長老盡請放心。」

  到了次日,黑店的事,自由那班商賈前去報官,不在話下。雪門和尚一行三人,別了眾人,重又趕路。

  走不上一天,雪門和尚忽聽背後有人大聲喚道:「雪老頭陀,如今可被我撞著了,你再想逃到哪裡去?」

  雪門和尚聽了,倒小小吃了一驚。

  不知這人是誰,且俟下回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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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鳳樓主評曰:

  景無畏一見饅首,即奪而塞之口中,一似身自餓鄉中來者,活寫出一不知世途艱險之少年公子;若朱鎮嶽則神態較為安詳,蓋受雪門和尚之薰陶有自矣。

  往日之黑店,一般行旅望之生畏,然尚有形而可防者也。若今日之旅館,春色暗藏,滿伏害人之陷阱,一般青年且樂就之之不惶,孰有目之為黑店者?此則其為害,視昔日之黑店為尤烈矣。籲,可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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