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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孝思


  甘肅張孝思,故家子也。幼讀詩書能文,稟賦弱,其父母畏其不壽,為延拳師使習技。拳師天津人姓李,善單刀,人以單刀李稱之。年七十餘,鬚髮皓然,雙眸猶若饑鷹,步趨狀者不能及。以太極、形意二拳授孝思,期年孝思大健,因益致力,遂廢書。

  數年,其父母疾終,孝思挾技遊南北,未嘗與能者遇。至鳳翔,止於逆旅,解裝訖,欲事游眺,於山中得蘭若,入之。有群兒戲鬥於廣場,一老僧負手顧之而樂。孝思見鬥者分曹,舉止皆中法度,審視且精捷無倫,驚禮老僧。老僧合十笑曰:「檀越亦樂此乎?」孝思敘述所好,老僧欣然曰:「是為空穀之足音矣。」因罷群兒鬥,延孝思入方丈,群兒亦趨入。老僧命就大殿,相撲娛客,群兒複鬥,有騰至丈許者,孝思自省不若,不敢言技。

  鬥已,老僧大笑曰:「兒戲,兒戲,是戲合兒輩為之耳。尊師何人,檀越清俊之氣,溢於眉宇,所治必非等閒。」孝思見老僧和易,頗思就正其所學,作揖而言曰:「安敢於師前言技。吾師天津單刀李,吾未能罄其技之十一。」

  老僧傾首沉吟曰:「單刀李,老衲乃未聞其人,技冠其名,當亦不弱。檀越曷以技飽老衲眼福。」孝思惶悚,遜謝不遑。老僧笑曰:「老衲方外人,以技自淨身心,不以餙人耳目,抉人肚腸,故所事不在手足,無以娛檀越。將謂老衲有窺探之意,不敢以技自顯耶?」

  孝思念既欲得其指引,何能終默,計不如略奏以觀其揮發,遂解衣斂神,搓手欲作。群兒相顧耳語,孝思猶豫,老僧若陰知其意,叱群兒散,群兒跳躑而去。孝思乃奏技,老僧拊掌曰:「佳哉!佳哉!足為名師矣。」孝思聞譽,氣稍盛,請正謬誤,老僧遜曰:「老衲未能知技,如檀越之精潔無瑕,尤所罕覿。」孝思固請,老僧曰:「治技之檀越,猶不能目得師耶?創技者亦猶人也,老衲所治為內功,言之無補于檀越。」

  孝思請內功之效,老僧曰:「是難言,請以物為譬。」言已,於櫥出鐵櫃,縱橫各尺許,厚及寸。啟之無物,納玻璃盞其中,嚴闔之,舉手示孝思曰:「以此加鐵櫃當何如?」孝思不審老僧技何等,漫應之曰:「碎耳。」老僧笑搖其首曰:「檀越曷為碎之?」孝思曰:「唯師能為然。」老僧曰:「不然也,鐵厚至寸許,斧斤不能入,謂手能碎之,殆欺人語,第能碎其中之玻璃盞耳。」

  孝思思之欲發笑,玻璃盞受震而碎,理固宜然,初無待善技者。老僧即舉櫃請孝思,孝思奮拳擊之,中有聲鏘然,老僧啟櫃,出玻璃屑,目孝思曰:「檀越喻未?」孝思沉思曰:「弟子所治為外功,茲實未喻。」老僧曰:「是何難喻?老衲以鐵櫃譬治外功者也。治外功者外堅不如鐵櫃,中脆則更遜玻璃矣,何能受擊?內功使內外如一,所為混元一氣,無營衛之辨,其效須日修不見其益,且不成無以勝病夫,故治之者少也。檀越少年氣盛,方事進取,尤無所用之。」

  孝思不敢複詰,退詢居人,老僧為廣真和尚,善技知易數,行法術,喜養魚。寺中有池,廣八尺,修倍之,深才及膝,蓄魚數百尾,日負手池畔,玩其穿插。一日忽招群兒曰:「吾有事他適,作數日勾留,慎勿盜吾魚,池中若干尾,損一鱗當責償汝等也。」

  廣真去,群兒戲藏其一尾,及歸誶群兒曰:「奈何不遵吾戒?」群兒不承,廣真笑曰:「數給汝等看。」因以杖驅魚聚池角,投杖池中,戟指向池而畫,魚隨指躍杖而過。廣真數至若干數,果少其一,群兒大駭,由是鳳翔人皆驚其神術。群兒從習技,不責資,唯禁與外人角,角則不復令習。

  孝思居鳳翔月餘,欲偵其跡,不可得,亦異人矣。

  孝思遨遊江湖,不知所終。其同鄉王棣生君,為餘言之如此,王亦善技擊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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