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拳術見聞錄 | 上頁 下頁
吳劍庵


  甲寅三月,余居東京,有為餘言鳳凰廳人吳劍庵者,善技擊。餘生平喜聞人談武事,因友人蕭齋見之,其人三十余許,談竟日,不聞其放言。偶談技擊,亦不審其所自,餘但知其非常人,嗣得交其聰角好鄂君,始悉其生平,餘深感其能折節也。

  劍庵二十時習技擊,不承師學,見鄉人所習技,反其所為,自作理解。閉戶一年,以出角,人莫不披靡,而訝其身手之異詭,然以其不矜才也,雖勝而人猶輕之。

  鳳凰廳人多喜獵,劍庵亦獵,但入山恒終日無所獲,以其徒手無可得禽,遇獸且易逸也。久之,頗怪鄰人甲,技恒人而得夥,因以共獵。甲故狡獪,詢劍庵何所挾,劍庵言無之,問何所挾而可,甲曰:「短刃耳。」劍庵遂懷短刃,甲腰銃而手長矛,將入山,遇獵者乙,素相識也,裝束與甲等。劍庵之意,固不在得禽,第思觀甲乙獵,以覘其異。

  三人相將入山,山路崎嶇,至不易行,所為指尖嶺者,尤巉岩峻削。三人先後捫蘿蛇行以上,及嶺,覓飛走俱無見。且下山,忽十余武外有豹,巨如牛,猛趨而至。甲以其大倍尋常也,懼不勝,驚竄下山。乙見甲遁亦將奔,劍庵止之不可,遂奪其矛,轉身而豹已至,刺之不中。豹騰且及頂,劍庵挺矛逆之,入其腹,豹墜山半,劍庵亦隨之墜,而矛已脫手,豹帶矛而奔。劍庵追之,呼甲乙,不之應,劍庵慮喪矛,追益急。

  豹方欲入穴,而矛橫穴口,血出如瀋,反顧及劍庵,複以爪爬地作勢。劍庵趨之,已握矛柄,力刺之,洞腹且陷地,豹痛極而嗥,血流益多,須臾就斃。劍庵徐拔矛,下山招甲乙。

  甲乙聞嗥聲,已知劍庵斃豹,相將上山。乙取劍庵所懷短刃割豹頭,甲與劍庵舁豹軀而歸,鳳凰廳舊例,獵虎豹,先動手者,得虎豹之頭,鄉人致賀焉。乙既執豹頭,鄉人疑乙先刺豹,環觀者皆致賀,乙因向眾謝,且張大其搏擊之狀,以示有勇。劍庵聞而嘩辯,欲甲實其言。顧甲左袒乙,鄉人多不直劍庵,乙笑謂劍庵曰:「君挾短刃而謂能殺豹,將誰欺乎?且豹腹為矛所洞,君安所得矛者,矛端有鄙名為識。」因舉示觀者,以驗其言之不妄。

  觀者譁然,劍庵羞憤無地,旋向觀者述遇豹之情景已,謂乙曰:「汝實不刺豹,然吾無所得證,汝得豹頭,吾亦無辭,但豹無二傷,非有勇者,不足以死之,今請與汝角,負者宜不能斃豹。」

  乙躊躇未答,而觀者皆謂尤當,乙遂頷首。劍庵握矛在手,謂觀者曰:「我死不責償,死者非我,當如何?」觀者皆雲當如之。

  二人遂挺矛而鬥,只數合,劍庵之矛已陷乙腹,乙溢腸而斃,劍庵大呼曰:「此我刺豹之手法也。」觀者愕眙,劍庵回顧,見甲顏色慘沮,乃曰:「君非證明刺豹非我者耶,今尚有何說?」甲始自投,謂謀實出於乙,今伏罪矣,於是觀者以豹頭至劍庵家,相與索飲而去。

  乙家人葬乙,不甚哀戚。鳳凰廳民性悍獷,蠻爭觸鬥而死者,月有數作,不足異也。然劍庵頗悔於心,自是折節讀書。

  癸醜秋,湖南考送留學生,遂得東渡,與余居密邇,過從甚數,文章書法,皆有足觀,談次亦略及技擊,唯茲事則其所深諱不言者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