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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遣閒情究問催眠術 述往事痛恨薄幸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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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蒿躊躕道:「你這法子調回文憑是很好,只是鐵腳被你騙了,決不甘心。他是一個粗人,不知道什麼避忌,翻起臉來也很討厭。」 周撰道:「他有什麼能力,便翻臉也沒甚可怕。他在同鄉中,認識不了幾個人,由他去翻臉罷。你要看透我們兩個結婚的性質,純粹是由我兩人自動,實際上於鐵腳的作合,並不十分依賴。還有一層最緊要的,你我身體都能自由,不受任何方面的牽制或干涉。莫說鐵腳翻臉不足慮,只要我兩人的愛情不發生變化,便是舉全世界的人都宣言反對,也不過付之一笑?沒有一回顧的價值。 陳蒿雖是個女子,生性卻異常跋扈。周撰這一類議論,最是合她的心性。當下拍手贊成道:「你有這麼一往直前的勇氣,方不負我以終身相許。我此時就可對天宣誓,你周蔔先一日不改變愛我的心,我無論處如何困難的境遇,受如何重大的打擊,若有絲毫異心,我就……」 周撰不等他說出,忙伸手掩住陳蒿的嘴道:「你的心我知道,宣什麼誓呢。我並不是怕將來應誓,我以為宣誓的人,就是自己信自己不過。要是信得過自己,所謂事久見人心,何用宣誓以表明心跡哩。並且現在的人,有實實在在的法律,做錯了事,就得受懲處,都尚且不怕,這空空洞洞的宣—回誓,算得什麼。你是個富於新思想的女子,怎麼還有這種惡習慣呢?」 陳蒿笑道:「我是因為你我相知不久,恐怕你不相信我的心,易於受外感的搖動,你既明白,我就用不著宣誓了。我只不懂鐵腳得了你的錢,替你吹牛皮,怎麼瞎吹瞎吹,會吹得你的催眠術比天勝娘還要奇妙。我當時雖不相信,卻被他吹得我心裡不由得對你增加了許多好感。」 周撰笑道:「我的催眠術實在比天勝娘還要奇妙,你至今還不相信嗎?不過我這催眠術是專就你身上試演的,對他人就無效。」 陳蒿望了周撰一眼,笑道:「你就試演給我看看。」 周撰扯著陳蒿的手撫摸著笑道:「昨夜不是在這裡試演過了嗎?是不是比天勝娘的還要奇妙呢?」 陳蒿脫出手來,在周撰臉上擰了一把,低著頭,兩臉羞的通紅。 且不言周撰和陳蒿做一塊,每日試演催眠術。卻說何達武從富士見樓出來,心想:回精廬沒有趣味,身邊尚有十多塊錢,不如去找小金,再邀兩個腳,叉幾圈麻雀。此時小金住在錦町一家皮靴店樓上,便乘電車到神保町,跑到小金家裡。一問小金不在家,只得退出來,在路上徘徊,計算去哪一個賭友家中尋樂的妥當。想了一會,仍是上野館王立人那裡靠得住。不過上次同周撰在那裡鬧了一回武行的活劇,恐怕塗道三記恨在心,狹路相逢,生端報復。後來仔細一想,沒要緊,我和他們都是老同場玩錢的人,相打的事也不只鬧過一次,只要留神一點,防他們暗算。他們見我有錢,決不捨得排擠我不准我上場;並且王立人膽小,最怕館主罰他的錢。就是塗道三有尋仇的心思,王立人也必從中勸解。我從此不玩錢則己,如要玩錢,丟了他們這班人,也拉腳不齊,始終免不了要和他們見面的。沒法,硬著頭皮去一遭試試看。 計算已定,舉步向北神保町走去。走不多遠,只見迎面來了一個著紫紅裙的日本女學生,左手掖著花布書包,右手提著便當盒子,行動時腰肢婀娜,體態輕盈,肩上擁著一條很厚的絲絨圍巾,將那芙蓉嬌面的下半部遮了,看不清是何等面貌。 何達武看了那女學生的風度,猜想必是個上等人家的小姐,從學校上課回來。何達武雖也是個好色之徒,卻知道自己的資格,不拘講哪一項,都夠不上轉中等以上女子的念頭。因此眼中雖覺得那女學生生得可愛,心中並不敢稍涉邪念。只遠遠的望了兩眼,即將眼光移向他處。可是作怪,何達武正在自慚形穢,不敢多望,那女學生倒像看上了何達武似的,目不轉睛的把何達武望著,一步一步的向何達武跟前走來,臉上還露出滿腔笑意。何達武料想必是認錯了人,更把臉揚過一邊。看看走至切近,那女學生忽然放開嬌滴滴的喉嚨,喊了一聲何先生道:「長遠不見了,到哪裡去哩?」 何達武心裡一跳,停步仔細一看,原來是櫻井松子。連忙笑著點頭道:「長遠不見了,我才到錦町會朋友,沒有會著。你在哪個學校裡,上課回來嗎?」 松子笑嘻嘻的答道:「我就在前面渡邊女學校,擔任家政教授。何先生住在哪裡,近來見著周先生沒有?」 何達武從前在周撰家裡賭博,常和松子會面,只周、鄭解散貸家之後,周撰如何與松子脫難,卻不知道詳細。見松子問見著周撰沒有,便說道:「周先生和我每日見面,我今日還在他那裡吃了午飯才出來。」 松子聽了,歡喜的了不得,向何達武道:「我家就住在這裡不遠,請到我家中去坐坐好麼?」 何達武道:「你家在哪裡,和什麼人同住呢!」 松子指著前面道:「就是今川小路,我一個人租了個貸問,並沒和人同住。」 何達武道:「你既沒和人同住,就去你家坐坐也使得。」 說著,松子向前引路,何達武跟在後面,不一會走到一條小巷子裡面一所小房子門首,松子伸手推門。何達武看那門框上,釘著一塊六寸長的木牌,上寫「關木」兩字。松子推開了門,讓何達武進去。何達武脫了皮靴,松子引進一間四疊半席的房內。何達武看那房,雖也灑掃得清潔,房中的蒲團幾子,卻都陳舊得表示一種寒磣氣象。一個白木粗制火爐,塞在幾案旁邊,爐中的灰,因燒煉既久,未經篩汰,便和零星灰屑,結成小塊。許多紙煙屑、火柴棒,都橫七豎八的,在那些小塊上乘涼。壁間懸掛幾件舊布衣服,大約是松子在家常穿的。松子進房,將書包、便當盒都納入箱中,解了圍襟,選一個稍大稍厚的蒲團,遞給何達武,笑道:「請你坐坐,我去房主人家,討點兒火種來,生個爐子給你烤。」 何達武坐下說道:「我並不冷,爐子不生也罷哪。」 松子也不答話,跑到裡面,用小鐵鏟承了幾點火炭出來。 將火爐推到何達武面前,生了一爐火。靠住何達武坐下說道:「周先生那人太對不起我。他和我脫離的事情,你都知道麼?」 何達武道:「你們解散貸家之後,我就沒見著你。周先生也不曾對我提過你和他脫離的原因。他有什麼事對不起你,你可說給我聽,我能替你們調解。」 松子道:「調解倒可不必,我四處打聽不著他的住處,我找著了他,要和他談判的問題多著呢。我和他的關係,並不是和東京普通一班淫賣婦一般,隨意姘上的。我好好的在學校裡上課,他用種種的方法將我引誘,我那時年輕,天真爛漫,見他求婚的意思十分真切,才應許他,同在大方館結了婚。他還寫了張婚約,現在我母親手裡。結婚之後,因神田大火,大方館被火燒了,他才帶我,同鄭先生搬到牛達。在牛噫的時候,你不是常來我那裡玩錢的嗎?後來他和老鄭有了意見,將貸家解散,帶我在表猿樂町租了一個貸間,住不上一個月,他說有要緊的事要回國去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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