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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明剪邊半夜搗醋罐 活招牌連日迎冤桶(2)


  「昨夜,我二人睡至兩點鐘的時候,忽聽得樓下拍的一聲,關得門響,把我二人同時驚醒。接著聽得八胖子上樓,走到他自己房內,就開聲罵起來。聽他罵的話,知是那女的見八胖子睡著了,偷下樓和黃老三睡。八胖子醒來不見人,跑下樓一看,氣得重重的把門一關,大約是想將他二人驚醒的意思。上樓一罵,以為女的必然上來認罪,也就罷了。八胖子的理想,常說只要不是正式夫婦,這些事是要開隻眼閉隻眼。誰知那女的見已被他撞破了,一來不好意思,二來也有些不願意八胖子,索性摟住黃老三不肯動。黃老三不待說向她說了些壯膽的話,二人只做沒聽見。八胖子這才真氣急了,捶門打戶將我二人鬧了起來,要我評判可有這道理?

  「我沒法,只得下樓。看他二人尚是摟作一團,蒙頭蓋著被,,頭上還加了一件外套,睡在那裡,我一手把外套揭開,黃老三伸出頭來望著我笑。我說:『你這種辦法不對,莫說對八胖子不住,人家聽了也太不像話!到這時候還不教她上樓去。』黃老三坐起來笑道:『這如何怪得我?她自己要來,來了就不肯去。我不過和她睡睡,別的事一點也沒有。』說時,低頭推了女的幾下道:『你上樓去罷。再不去,他們又要怪我了。我羊肉沒討得吃,倒惹了一身膻。』女的才爬起來,披衣上樓。八胖子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她,日本話又說不好,夾七夾八的亂罵了一頓。

  「那女的不做聲也沒事了,偏偏她還不服,回口對罵起來。八胖子自然忍不住,在女的頭上拍灰塵似的拍了兩下,這亂子就更大了。女的一把扭了八胖子拼命,八胖子的身體,看去有那麼胖大,打起架來才是笨的了不得,一點力也沒有。一經扭住,就躺在席子上,一雙腳頓得樓板亂響。我們跑過去解勸,隔壁日本人家也開聲干涉起來了,雙方才收了威風。可笑他們打完了,爬起來,又對望著笑。我們一出來,他二人不仍是關上門同睡嗎?今早黃老三還沒起床,八胖子就帶著女的出去了,女的一走,便沒人弄飯,黃老三見廚房裡沒人,也穿衣走了。留下我兩個,也只得上館子去吃飯。剛從館子回來,就遇了你,這樣冷的天氣,火也沒有烤,熱茶也沒一杯喝,真鬧得不像個人家了。」

  鄒東瀛笑道:「黃老三本歷來是這麼玩世不恭的,不過這番就太苦了八胖子了。」

  曾姨太笑道:「八胖子倒不見得什麼苦,黃老三是更不待說,就只苦了我兩個無干之人。一早起來,冷冰冰的,莫說烤火,連洗臉的一盆熱水都弄不著。你看不是倒黴嗎?」

  鄒東瀛道:「他們既都是這麼跑了,你這貸家,不要解散嗎?本來你們這『散人家』的牌子,就不吉利,是誰取的這個名字?」

  曾廣度道:「這也是黃老三那日才搬來的時候,說要取個名字,燒塊磁牌子,懸在門口,使郵差容易認識。我問他取什麼名字好,他想了半天說:『我們在國內受老袁種種束縛,不得自由,於今到此地來了,沒人拘束,心裡無掛無礙,和散人一般,就取名「散人家」罷。』我當時也覺得不大吉利,但一時又想不出好名字來,便沒說什麼。誰知他來住的時候,就存了個解散人家的心思。這個貸家,只怕就是這般解散了。你說得好聽,什麼玩世不恭,簡直說是沒廉恥罷了。」

  曾廣度說話的聲音很大,話才說完,猛然房門口跳進一個人來,哈哈大笑說道:「和下女睡一覺,就算是沒廉恥嗎?」

  鄒、曾三人不提防,都嚇了一跳,一看正是黃老三。曾廣度立起來笑道:「不是沒廉恥是什麼?」

  曾姨太也笑道:「不是沒廉恥,是不要面孔。」

  鄒東瀛問道:「你何時回來的,我們怎的全沒聽得一些兒響動?」

  曾姨太不待黃老三說,搶著答道:「他有什麼響動,素來歡喜是這樣偷偷摸摸的。」

  黃老三連連點頭道:「不錯,越是這樣偷偷摸摸的,越有趣味。你們大約都是過來人,懂得這個道理。」

  說著向曾廣度道:「你正在揭外套的時候,我就回了。聽你們說我些什麼,畢竟是要罵我沒廉恥。」

  鄒東瀛道:「不罵你沒廉恥,只怕這時候還不得出來。」

  黃老三道:「我再不出來,只怕更要罵得凶了。」

  曾廣度道:「你是這種行為,如何能免得人家罵呢?」

  黃老三拍手笑道:「這種行為就是該罵的嗎?你才真是少所見,多所怪呢!和下女睡一覺,就要解散貸家,人家聽了,那才真是笑話呢。老鄒憑你說,一個包來的下女,也有夠得上鬧醋的資格麼?只怪得八胖子太不漂亮,依我想,就是完全讓我睡幾夜,也算不了一回事。」

  鄒東瀛道:「這個本來不算事,不用研究了。你且說托那什麼媒介所媒介女人的事怎麼了,已有成說沒有?」

  黃老三搖頭歎氣說道:「再不要提起了,一天一次,害得我白跑。紹介的哪裡像個人,幾回氣得我說話不出。賭氣不要他媒介了,他又死纏著不肯。我剛才從那裡來,又看了一個。略好一點,因年紀太大,差不多三十幾了,仍是不成功。」

  鄒東瀛道:「不是有許多小照,任憑你選擇的嗎?如何見了本人,倒不中意咧?」

  黃老三道:「小照是不錯,也不知他用什麼法子,把那些小照修改得都有幾分動人之處,一與本人對看起來,好處不見得,壞處倒完全了。」

  曾廣度道:「我原說了是騙人的,你偏要去送冤枉錢,不是自討晦氣嗎?」

  黃老三道:「這事不要提了。倒是周蔔先那東西,有些手腕,於今和那陳女士鰜鰜鰈鰈,往來親密的了不得。無數的標緻少年,設盡方法,轉陳女士的念頭,全得不著一些兒好處,便宜都被周蔔先一個人占盡了。」

  鄒東瀛問道:「那天松子不是在這裡打聽他嗎?後來不知怎樣了。」

  黃老三道:「那卻沒人聽說,不知怎樣了。找他的不僅松子一個,這幾日鄭紹畋也到處打聽他,看那神氣,好像很要給周蔔先過不去,不知他們為的什麼事。」

  鄒東瀛道:「他們有什麼好事?不是分贓不勻,便是爭風吃醋。你這裡太冷,我不坐了,順便去看看勞三牛皮。」

  黃老三笑道:「你去看他嗎?要留神一點才好咧。」

  鄒東瀛道:「這話怎麼講?」

  黃老三只是笑不做聲。

  鄒東瀛道:「是這樣半吞半吐的幹什麼?你這樣人真討人厭。」

  黃老三道:「我還沒說,就討你的厭;說出來,更要討牛皮的厭了。不用我說什麼,你留神一點就是了。」

  鄒東瀛道:「你是這樣藏頭露尾的,教我怎樣留神,這話不是說得稀奇嗎?」

  曾姨太在旁笑道:「不用問他,我也是知道的,說給你聽罷。前日雷小鬼到這裡,一進門就連說晦氣。我們問他什麼事晦氣?他說:『倒黴倒到在日本當窮亡命客,也就夠受的了;今日偏又遇著極倒黴的事,看以後怎麼得了。我從來不大去勞三牛皮家裡,這幾日因為聽說他母親死了,特意去弔唁一番。走到他家裡,樓下一個人影子也沒有,只得上樓。誰知他正摟著個年輕女子……』」

  曾姨太說到這裡,笑著不說了。鄒東瀛蹙著眉道:「真有這種事嗎?勞三又不瘋了,平時沒聽人說過他胡來,此時正在制中,怎的倒如此絕無心肝了?那日譚理蒿、陳子興說他,我還極力替他辯護。我是照情理推測,並沒偏袒的心。如此說來,就不能不懷疑了。」

  黃老三道:「你還只懷疑,不盡相信嗎?」

  鄒東瀛道:「如何能令我完全相信?樓下即沒有人,難道上樓就沒一些兒聲響。雷小鬼又不是有意輕輕的去窺探他,他既是和女人做這種事,便在平日,也得加倍謹慎,何況在制中,安有輕易被人撞破之理。我凡事只論情理,因此不能使我十分相信。但雷小鬼和勞三並無嫌隙,料不至平空捏出這些話來糟蹋人,又不能使我不相信,所以才說出懷疑的話來。」

  曾姨太笑道:「啊呀呀,偏有這多道理。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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