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留東外史續集 | 上頁 下頁 |
第七章 吳寄庵蠻鄉打獵 章筱榮獸行開場(3) |
|
再聽裡面哭泣的聲音,漸漸小了。「嘩啦」一聲,推開了門,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穿著青洋眼,披了件獺皮領袖的外套,手中拿一頂暖帽,低著頭淚痕滿面的,匆忙套上皮靴;眾人忙讓開了路,他頭也不抬,徑問鶴卷町那條路上走去了。登時房裡鴉雀無聲,看的人一哄都散了。 蕭熙壽看熊義還立在那裡等,跑上前笑道:「你不來聽,真好笑話。剛才從那屋裡出來的那少年男子,你看見麼?」 熊義點頭道:「看見了,一個好俏皮後生。他那文弱樣子,也會打手槍麼?」 蕭熙壽道:「打手槍的怕不是他,他大約是侄子;還有個年老點的,是他的叔子。聽他們吵嘴的口氣,又夾著個女子的哭聲,總離不了是一個醋字。」 熊義旋走著說道:「管他們醋也好,醬油也好,我們回去罷。」 蕭熙壽約了,何時高興,即來邀鄒東瀛去拜訪吳寄庵。二人分頭歸家去了。 且說那打手槍的是誰,因何這般大鬧?說起來,也是留學界一樁絕大的新聞。鬧遍了東瀛三島,當日無人不知,無報不載,險些兒出了幾條人命。這叔侄兩個姓章,浙江人,叔名章筱榮,今年二十五歲。他父親兄弟兩個,都在英國什麼洋行裡當買辦,積了二三百萬家產,並沒分析,各人都娶了三房姨太太,全家在上海居住。章筱榮的伯父七十來歲了,兩個兒子都在西洋留學;一個孫子,就是和章筱榮鬧的,叫章器雋,今年十六歲了。叔侄二人在上海的時候,手中有錢,就有一班不成材的青年,引著他們無所不為,無人管束的,全沒些兒忌憚。 章器雋本來生得柳弱花柔,等閒千金小姐,還趕不上他那般靦腆。不知被何人教唆壞了,叔侄兩個,竟做出那非匹偶而相從的事來。一日章器雋的父親從西洋來信,教兒子去日本留學。 章筱榮一則丟不開侄兒的情義,一則終年在上海也有些厭煩了,便向他父親說,要同章器雋去日本留學。他們有錢的人,聽說兒子肯去求學,哪裡不許可的?隨拿出錢來,叔侄兩個雙雙渡海,便入了留學生的籍。初到日本的時候,在同鄉的家裡住了幾個月,想在日本研究飲食男女的事,不能不學會日本話。 年輕的人,只須三五個月,普通應用的話,便多說得來。章筱榮既將日本話學會,帶著章器雋在本所租了一所半西式房子,用了兩個日本年輕下女,也在明治大學報了名,繳了學費,領了講義,只不去上課。講義系日本文,更看不懂,便懶得理它。 章筱榮在上海的時候,長三么二堂子裡浪蕩慣了的,到日本如何改得了這脾氣?也跑到京橋神樂阪這些地方,嫖了幾晚藝妓。章器雋作怪,居然和女人一樣,也吃起醋來。章筱榮一夜不回,第二日章器雋必和他鬧一次,也一般的撕衣服,打器皿,扭著章筱榮爪抓口咬。章筱榮只是低聲下氣的,溫存撫慰。 但是無論章器雋如何打鬧,章筱榮敷衍是敷衍,脾氣卻仍是不改的。到日本不上一年,已鬧過無數次,鬧得章筱榮漸漸不耐煩起來了,有時也將章器雋罵幾句,甚至拿出叔子的架子來動手打幾下。不知尊嚴是不能失的,失了便莫想收得回來。真是冤家聚了頭,章筱榮越鬧越橫心,章器雋就越鬧越兇狠。事有湊巧,他有個同鄉姓張的,由江西亡命到日本,帶了個姨太太,名叫繡寶,本是在上海長三堂子裡新娶的。嬌豔不過,住在上野館,惹得一般輕薄青年,饞涎欲滴。住不到許多時,姓張的托人在袁世凱面前運動了特赦,接了朋友打來的電報,須去上海接洽。因帶著家眷累贅,只道去一趟就要回的,便將繡寶留在上野館,一個人回上海去了。 張繡寶在上野館,和一個姓李的姘上了。看過《留東外史》第四集的看官,總還記得有一回李錦雞在上野館鬧醋,險些要打手槍的事,那二十來歲的女子,即是張繡寶。自李錦雞那夜鬧過之後,聽憑那青年會姓李的獨自將張繡寶霸佔,沒人敢問,也沒人敢再吊張繡寶的膀子。只可憐張繡寶的丈夫,一個人回到上海。誰知那電報是假的,剛到幾日,竟被偵探騙出租界,送到鎮守使衙門,連口供都不問,就活生生槍斃了。 這消息傳到上野館來,張繡寶因相從不久,沒有感情,不獨不哭;反殺千刀殺萬刀的,罵他丈夫不該將她帶到日本來。 逢人便說姓張的不曾留下一點財產,於今什麼不問死了,丟得她無依無靠。浙江同鄉,有幾個老成的人,見張繡寶如此年輕,一個人住在上野館,又曾鬧過亂子,但是她有丈夫在,別人不便去干涉她。此刻她丈夫既是死了,她總是浙江人,同鄉的不能不顧全面子,就在替姓張的開追悼會的時候,提出善後的條件來,善後無非先要錢。留學界各省都有同鄉會,同鄉會成立的時候,都得積聚些會金,各省多寡不等。浙江留學生多,會金也很充足,在全盛時代,多至八千餘元。 當時出了張繡寶的問題,有說從會金裡提出多少,交張繡寶做維持費的,有說規定一個數目,從會金提一半,大家再湊集一半的。許多人正在議論,忽然跳出個人來大聲說道:「一個月不過幾十元錢,也值得這般議論?也不必從會金裡提,也不必要大家湊集,由我一個人擔負罷!」 大家聽了,都吃一驚。 不知說話的是誰,且俟下章再寫。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