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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陳學究做東受啞氣 秦小姐吃醋揮纖拳(1)


  話說譚理蒿到了維新料理店,柳夢菇、陳學究自是先到,林鬍子也來了,正在那裡坐等許先生、鄒東瀛。譚理蒿素沒涵養,當著林鬍子一干人,一五一十的,將今日所見所聞和盤托出,說了個詳盡。他們聽了都愕然半晌,陳學究更是跺腳歎氣,說是上了當:「大鑾的事,我不向他說,他也打聽不出,這也是我不小心之過,以為都是自家人。他雖則是在蔣四立那裡走動,卻是我們贊成他,有意教他投進去。一來可以領得一名公費,供他的生活;二則他為人精明強幹,好便中探聽籌安會的底裡,怎麼他是如此這般的一個人物。不待說,我等和許先生那十多日牢獄之災,也是承他的情玉成我們的。怪道我出獄的那日,他到我家來看我,說話便不似尋常。當時我只道他見許先生不曾出獄,替許先生愁煩,於今追想起來,他哪有這種好心。」

  大家正議論著,許先生同鄒東瀛來了,酒席上譚理蒿又將這些事在許先生跟前述了一遍,以為許先生也是因周之冕的報告,受了那般牢獄之苦,必也有一番詆毀的議論。誰知他聽了卻毫不在意的說道:「只要大鑾安全到了上海,管他是誰報告的都不相於。我並希望譚君以後不必將這等事再告旁人,這關係在人禽之界。譚君未曾目見,湯潑梨心有積怨,說出來的話未見得實在。」

  陳學究聽了,心中有些不服道:「湯潑梨雖是心有積怨,只是她並不知道老譚是有意探聽,周之冕的新喪更不知道,決無平空捏造這些話來說的道理。惟其關係在人禽之界,更不能不使同黨中人知道,免得再上他的當。我是已經上過他的當了,追悔不及。」

  陳學究說話的時候,不曾留神鄒東瀛的臉色。原來鄒東瀛與周之冕的交情很好,當下聽了陳學究的話,心中十分不悅,臉上便也露出那不高興的神情來,只礙著今日的酒席是陳學究的東,不好認真替周之冕辯護,只冷笑了聲說道:「誰是不欺屋漏的君子!大家都在這裡亡命,犯不著同室操戈,給旁人笑話。我們且喝酒罷,不必儘管議論人家暖昧的事。」

  許先生連忙接著舉杯向大眾道:「我與諸位相聚無多,怎不乘時痛飲一會。」

  柳夢菇、譚理蒿也都舉杯相勸,將這話頭打斷。林鬍子找著柳夢菇五魁四喜的猜起拳來。陳學究因鄒東瀛庇護周之冕,說「誰是不欺屋漏的君子」,疑心他知道自己什麼陰私之事,有意來挖苦,當下一肚皮的不高興,也是礙著是自己的東家,勉強按捺住性子。喝一陣悶酒,不歡而散。

  鄒東瀛出了維新料理店,柳夢菇問向哪裡去。鄒東瀛道:「我要去看胡八胖子。聽說他近來看上了他對門住的一個江西人家的一個下女,費盡無窮之力挖了出來,花二十塊錢一個月包了做臨時姨太太。不知到底生得怎樣,去看看他,順便還要鬧他的酒喝。」

  柳夢菇笑道:「有這種好事嗎?我倒不曾聽說,我也同去鑒賞鑒賞。他住在什麼地方,此去不遠麼?」

  鄒東瀛道:「他住在錦町,此去沒多遠。他和曾廣度、黃老三三人共住一個貸家。曾廣度的姨太太前月也從上海來了,只黃老三是單身一個。」

  柳夢菇道:「曾廣度的姨太太我見過多次,是上海一個最蹩腳的長三,名字叫鳳梧樓,不知曾廣度怎的賞識了她。」

  鄒東瀛—邊走著,一邊笑答道:「不是最蹩腳的,你說如何肯嫁給曾廣度?曾廣度是有名的印度小白臉,手中又是空空的,他討鳳梧樓的四百塊錢身價,還是胡八胖子和陳軍長大家湊送他的。」

  柳夢菇笑道:「怪道他的姨太太那麼和胡八胖子要好,原來有這一段歷史。」

  鄒東瀛也笑道:「你不知道嗎?那姨太太去年生一個小孩子,也有說像胡八胖子的,也有說像黃老三的,也有說像劉賡石的。據我看還是像胡八胖子的確切點。」

  二人說笑著走,不覺已到了錦町胡八胖子的門首。柳夢菇搶向前叫門,只見裡面紙門開處,走出一個妖精一般的下女來,望著鄒、柳二人笑容滿面的叫請進。柳夢菇看這下女的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從頂至踵都是穿著得新簇簇的,心想:這一身新物事,必是胡八胖子孝敬的。

  鄒東瀛曾在日本留過學,很說得來日本話,笑著便叫胡太太道:「我是特來討喜酒吃的,胡老八在家嗎?」

  正說著,胡八胖子、曾廣度都迎了出來。鄒東瀛道:「胡老八你倒曉得快樂,怎的連喜酒也不給我喝一杯?」

  胡八胖子讓鄒、柳二人進了房,笑道:「我這個夠不上吃喜酒,我這家裡倒有一個,應得鬧他的喜酒吃,只是今日還早。」

  鄒東瀛忙問是誰,胡八胖子問下女道:「黃先生還沒有回來嗎?」

  下女搖搖頭不做聲。

  胡八胖子道:「黃老三見老曾的姨太太也來了,我又弄了個人,他說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難過,每日在人口紹介所,想覓一個相當的人,一晌不曾覓妥。他昨夜回來說,被他發見了一個什麼婚姻媒介所,今日用過早點,便打扮得齊齊整整的去了,不知怎的此刻還不曾回家。他的喜酒,想必是有得吃的。」

  柳夢菇道:「這東京真是無奇不有,婚姻媒介居然設起專所來了。」

  曾廣度道:「這也是日本的滑頭,做投機事業,特設了這個所在,專為中國留學生拉皮條。他那廣告上是說得異常冠冕,說是貴家小姐、王孫公子他都有能力紹介,世界上哪有這等事?」

  鄒東瀛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見了那種廣告?」

  曾廣度道:「我何嘗看見,黃老三昨夜回來是這般說。」

  正說時,只見下女笑嘻嘻的一邊向外面跑,一邊說道:「聽腳步聲音,好像是黃先生回了。」

  大家聽說,都舉眼向門外望去,果是黃老三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向鄒、柳二人點頭。

  柳夢菇不等得就座,急忙問去媒介所怎樣。

  黃老三笑道:「你怎知道我去媒介所?這種所在倒希奇得很,卻有研究的價值。我說給你們聽了,有工夫不妨也去見識見識。我昨日在神保町經過,無意中見那轉角的地方,高高的掛了一塊招牌。那招牌中間,寫著『婚姻媒介所』五個鬥大的字。兩旁寫著兩行小字,是:無論閨閣名媛、王侯子弟都能媒介。我見了就很詫異,怎的有這麼個所在?又在神田方面,全不曾聽人說過。一時動了我好奇之念,便走進去探問,不湊巧,已過了午後六點鐘,不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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