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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胡麗珠隨父親訪友 張文達替徒弟報仇(5)


  這種動作非常敏捷,若換一個本領略低的人,像這種出人意外的打法,確是不易對付。霍元甲卻不慌不忙的,讓秋野的腳踢進脅下,隨手一把夾住。此時兩人的形勢,成了一顛一倒,各人抱住各人一腿。秋野右腿既被夾住,動作真快,左腿已收縮回來;身體朝地下一翻,左腳向霍元甲右腿彎一點;兩手撐在地板上,猛力往前一似,右腳已離了霍元甲的右脅;不過一隻皮靴還在脅下,不曾抽得出來。霍元甲忙拿了皮靴,送給秋野笑道:「秋野先生的本領實在了不得。這種皮靴,本來不能穿著躀跤。柔道的方法,和小躀跤一樣,當然也是不宜穿皮靴的,請穿上罷。佩服佩服!」

  秋野早已跳起身來,接過皮靴邊穿邊問道:「霍先生看我這柔術,是不是和躀跤一樣呢?」霍元甲點頭道:「先生剛才所使出來的身法打法,正是我中國的小躀跤,躀跤有兩種,一種大躀跤,一種叫小躀跤,都是從蒙古傳進關來的。清朝定鼎以後,滿人王公貝勒,多有歡喜練躀跤的;御林軍內,會躀跤的更多。後來漸漸的城內設了躀跤廠,御林軍內設了善撲營。每年蒙古王公來北京朝貢,必帶些會躀跤的來,和善撲營鬥勝負。聽前輩人說,這種勝負的關係最大;蒙古王公帶來的人鬥輸了便好,心悅誠服的知道天朝有人物,不敢生不朝貢之心。倘若善撲營的人鬥輸了,蒙古王公便起輕視天朝之意。所以這種比賽,是非同小可的事。小躀跤中多有躺在地下用腳的方法,大躀跤不然。大臺上的手法,比小躀跤多而且毒。」

  秋野經過這一次比試之後,覺得霍元甲並不可怕;方才自己沒得著勝利,而且被夾落了一隻皮靴,似乎失了面子,從新將左腳皮靴帶系緊說道:「我不曾見過大躀跤,想請霍先生做幾種大憤跤的姿勢給我看看好嗎?」霍元甲這時已知道秋野的能力,及柔術的方法了。沒有使秋野失敗的心思,遂含笑說道:「剛才累了,請休息吧!過幾天再做給先生看。」秋野那裡肯呢!連連搖手說道:「我一點兒不覺累!我們練柔術的時候,每次分旗考試起來,三人拔五人拔,時常繼續不休息的,打到兩三小時之久。因為三人拔是一個人繼續打三個人,五人拔是繼續打五個人。像剛才不過一兩分鐘,算不了什麼。霍先生的貴體雖不宜勞動,然像這樣玩玩,我敢保證沒有妨礙。」霍元甲見這麼說,也只得答應。

  秋野又走過來,方將兩手一伸,霍元甲已用左手接住秋野右手,身體往下一蹲,右膀伸進秋野胯下:一伸腰幹,早把秋野騎馬式似的舉了起來。接著左手往左邊微微帶了一下說道:「若是真個要決勝負,在這時候就得毫不躊躇的,向這邊一個大翻身;你便得頭沖下腳沖上,倒栽在一丈以外。功夫好的方可不受重傷,功夫差的,說不定就這麼一下送了命。」秋野此時右手閑著,原可對霍元甲的頭頂打了,只因全身騎在霍元甲臂膀上,恐怕這一拳打下,惱得霍元甲真個使出那大翻身的打法來。失面子尚在其次,恐怕摔傷要害。只好騎在臂膀上不動,勉強笑著說道:「好哪!請放下罷。」

  霍元甲若是和沒有交情,及不知道品性的本國人這般比試,將舉起的人放下的時候,至少也得拋擲數尺以外;以免人家在落地後,猛然還擊一手。此番因是日本人,又覺得秋野來意表示非常懇切;並且雙方都帶著研究性質,不是存心決勝負,比能耐,以為秋野不至有趁落地時還擊的舉動。聽秋野說出請放下的話,即將臂膀一落。不料秋野雙腳一點地,右手已一掌朝霍元甲胸前劈下。出其不意,已來不及避讓,只得反將胸脯向前挺去,笑喝一聲來得好!秋野這一掌用力太猛,被挺得不及退步,一屁股頓在地上,渾身都震得麻了。

  霍元甲連忙雙手扶起笑道:「魯莽魯莽!」秋野滿面羞慚的,拍著身上灰塵說道:「這大躀跤的方法,果是我國柔術中沒有的。將來我與霍先生來往的日子長了,得向霍先生多多請教。我學了回國之後,還可以把現在柔術改良。」霍元甲點頭道:「這大躀跤的方法,如果傳到你貴國去,只須十年,我敢說我國躀跤廠善撲營的人,都敵不過貴國的柔術家。」

  秋野聽了吃驚似的問道:「霍先生何以見得?」霍元甲道:「我雖不曾到過日本,但是常聽得朋友閒談;日本人最好學,最喜歡邀集許多同好的人,在一塊兒專研究一種學問。有多少學問是從中國傳過去的,現在研究得比中國更好。即如圍棋一門,原是中國的;一流傳到日本之後,上流社會的人,都歡喜研究。去年聽說有一日本圍棋好手,姓名叫做什瀨越憲作,到中國來遊歷。在北京天津上海及各大埠,和中國最有名的圍棋名人比賽,不僅全國沒有能賽過他的,並沒一個能與他下對子的。我當時以為那個瀨越憲作必是日本第一個會下圍棋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在日本圍棋界中,地位還剛升到四段。日本全國比他強的,很多很多。」

  秋野笑道:「瀨越是我的朋友,他的圍棋在敝國的聲名很大;能力比他強的,確實很多。不過躀跤與圍棋不同,貴國練躀跤的人多,下圍棋的人少。本來無論何種學問,組織團體研究,比較個人研究的力量大些。貴國從來對於圍棋,沒聽說有像敝國一樣,聚若干好手在一塊兒,窮年累月研究下去的。

  「至如躀跤則不然。我縱承霍先生的盛意,將大躀跤的方法,傳授給我;我能實在領略的,至多也不過十分之五六。回國後無論如何研究,斷不能勝過中國。並且我還有一種見解,不知道霍先生及諸位先生的高見怎樣?我覺得現在世界各國,輪軌交通,不似幾十年前,可以閉關自守,不怕外國侵略。西洋各國的科學武器,遠勝東亞各國;我們東亞的國家,要想保全將來不受西洋人的侵略,我日本非與中國實行結合不可。中日兩國能實行結合,彼此都有好處。於今我國有識之士,多見到了這一層,所以允許中國送多數的學生,到日本各學校及海陸軍留學。若霍先生以我這見解為然,必願意把大躀跤的方法傳授給我,使我日本的柔術更加進步。」彭庶白聽了忙答道:「我平日正是這般主張。中日兩國倘能真心結合,無論歐美各國如何強盛,也不能占東亞的便宜,秋野先生這見解極對。」

  秋野見彭庶白贊成他的話,很高興的穿了衣服,殷勤問霍元甲帶回的藥服完了沒有?霍元甲也穿好了衣服,將藥瓶取出交還秋野道:「已按時服完了。因身體上不覺得有什麼不舒適,我打算暫時不再服藥了。橫豎暫時不能清靜休養。」秋野搖手笑道:「這裝藥水的瓶子,用不著退還。今天在這裡叨擾的太久了,改日再來領教。」說畢欣然作辭而去。

  秋野走後,農勁蓀問霍元甲:「四爺覺得秋野這人怎樣?」霍元甲道:「他的品性怎樣,我和他才會過兩面,不敢亂說。只覺得他想與我拉交情的心思很切,目的大半是為要與我研究武藝。有一樁事可以看出他這人的氣度很狹小,我方才一手舉起他的時候,原不難隨手將他拋到幾尺外;為的他是個日本人,特別對他客氣些。誰知道他竟乘我不備,猛劈我一掌。他這人的氣度,不是太狹小嗎?」農勁蓀笑道:「日本人氣度狹小,不僅這秋野一人;普通一般日本人,氣度無不狹小的。而且普通一般日本人,說話做事,都只知道顧自己的利益,不知道什麼叫信義,什麼叫做道德。」

  彭庶白笑道:「孔夫子說的,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見得日本全國的人,都是不知信義道德的。像秋野這個日本人,說他氣度小,我承認不差;若說他簡直不知道信義道德,恐怕是農爺腦筋裡面,還夾著有因甲午一役,不喜歡日本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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