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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搶草堆銅人駭群醜 打地痞赤手拯教民(3)


  「奔波了一日,身體已經十分疲乏了,一合上眼,就不知睡了多少時間。忽耳邊聽得有哈哈大笑的聲音,我從夢中驚醒轉來,睜眼一看,只嚇得我一顆心幾乎從口裡跳出來了。原來那和尚已興致勃勃的立在我身邊,張開口望著我獰笑,見我睜眼就問道:『楊師傅怎的不在船上睡,卻跑到這裡來露宿呢?』那種形容挖苦的神氣,真使我難堪。我只得從容立起身來說道:『趕人不上百步,我既避你,也可算是讓你了,你何苦逼人太甚!』那和尚搖手說道:『這話不相干!你馱黃包袱出門,想必是有意求師訪友。我雖沒馱黃包袱,但遊行江湖間,也是想會會江湖間的好漢。既遇了你,豈肯隨便放你跑掉。』

  「我看那和尚眼露凶光,面呈殺氣,口裡雖說得好聽,心裡終難測度。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遂對和尚說道:『你既追趕我到此地,打算怎樣呢?』那和尚笑道:『隨便怎樣,只要領教你幾下。』我說定要動手,你先伸出手膀來,給我打三下,我再給你打三下何如?和尚說好。恰好路旁豎了一塊石碑,和尚即伸手膀擱在石碑上。我三拳打過,七八寸厚的石碑,都被打得炸裂了,崩了一大角,和尚的手膀上連紅也沒紅一點。

  「我心裡已明白和尚必有法術,他受得起我三拳,我絕不能受他三拳。然既已有言在先,我已打了他,不能不給他打,只好也伸手擱在石碑上,讓他打下。他也似乎是用盡平生之力打下來,我那裡敢等他打著,乘他拳頭在將下未下的時候,一抽手就換了個二龍搶珠的手法,直取他兩眼。他不提防我有這一下,來不及招架避讓,兩眼珠已到了我手中。和尚一時忿怒極了,朝著我站立的方向,猛然一腿踢來。因瞎了兩眼,又在忿怒不堪的時候,竟忘記了我是立在石碑箭後,這一腿正踢在石碑上。好大的力量,只踢得那石碑連根拔了出來,飛了四五尺遠才落地。

  「我幸喜有石碑擋住了,只將身體閃開一些兒,便避過了兜鋒。只見他緊握著兩個拳頭,向東西南北亂揮亂打。我這時雖知道他不能奈何我了,只是仍不敢有響動,仍不敢大聲吐氣,恐怕他聽出了我所立的方向,拚命打過來。忍住笑看他打了一頓,大約也打疲了,立住腳喊道:『楊師傅,你好狠的心啊,弄瞎了我的眼睛,難道就不顧而去嗎?』我說:『我並沒去,只怪你的心太狠了。你存心要我的命,我只取你兩隻眼睛,自問並不為過。你於今打算怎樣?』和尚道:『這地方太荒僻,我又不能走向熱鬧地方去,求你送我一程何如?』我明知和尚的手段厲害,那裡敢近他的身呢。便對他說道:『我自己實在沒閒工夫送你,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去雇一個鄉下人來送你。我於今包袱裡還有二十多兩銀子,留出往桃源的路費,可以送你二十兩銀子。』和尚沒得話說,我就尋覓了一個本地人,花了些錢,送和尚去了。

  「我在桃源教了一場武藝之後回湘陰,一次於無意中遇見了那船老闆,問那次我上岸以後的情形。船老闆說出情形來,才知道那和尚初時並沒注意,直到吃午飯的時候,和尚請同船的人吃肉,將同船的望了一遍,忽然大聲問道:『還有一個客呢?怎麼

  不來同吃飯?」連問了兩遍,沒人回答,他就呼喚船老闆,船老關走過來問為什麼事?和尚道:『那個馱黃包袱的客人到那裡去了?』船老闊故作不理會的樣子說道:『那裡有馱黃包袱的客人,我倒不曾留心。自開船到於今,不曾停留泊岸,客人應該都在船上。』和尚忿然說道:『胡說,你船上走了一個客人都不知道嗎?你老實說出來,那客人從什麼地方上岸的,原定了搭船到那裡去,不與你相干;你若不說,幫著他哄騙我,就休怪我對不起你。』

  「船老闆道:『本來不幹我的事,但是老師傅為什麼定要找他呢?』和尚道:『他馱黃包袱出門,居然眼空四海,從我身上跨來跨去,連對不起的客套話也不屑向我說一句,這還了得!我非重重的處置他,他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船老闆道:『原來為這點兒事,他既走了,就算是怕你避你了,何必再追究呢?』和尚搖頭道:『不行不行,他若真是怕我,就應該向我陪不是,不能這麼悄悄的上岸逃跑。我若不去追趕他,給點厲害他看,他不以為我是饒了他,倒以為我追他不著。快快老實說出來罷!』船老闆因畏懼和尚兇惡,只得說了我的姓名和去處,和尚也不停留,從船頭上一躍即上了岸。幸虧我先下手取他的眼睛,若認真與他動手較量起來,即算不死在他手裡,也十九被打成殘廢。」

  彭庶白遵照楊萬興的話,正述到這裡,外面堂倌來報客來了。彭庶白連忙起身迎接,農霍三人也都起身。只見一個身長而瘦的人,穿著極漂亮的銀鼠皮袍,青種羊馬褂,鼻架墨晶眼鏡,神氣很足的走了進來。彭庶白接著笑道:「難得九爺今日有工夫賞光。」說時,回身給農霍等人紹介,才知道這人就是李九爺。跟著李九少爺進房的,是兩個鄉下老頭模樣的人,不用說這兩人就是劉天祿和楊萬興了。彭庶白也一一紹介了,彼此初見面,都免不了有一番俗套的話說,用不著細表。

  酒上三巡,彭庶白起身說道:「今日雖是臨時的宴會,不成個禮數,然所聚會的都是當今國人想望丰采,而恨不得一見的豪傑之士。庶白得忝居東道,私心真是非常慶倖。霍義士的威名,雖是早已洋溢海宇,然南北相去太遠,又已事隔多年了。楊劉二公遠在湖南,或者尚不得其詳,今請簡括的紹介一番,以便大家研究以下的問題。」

  彭庶白說到這裡,接著就將庚子年霍元甲在天津救教民,及斷韓起龍兩膀的事,繪形繪聲的說了一遍,並將去年來找奧比音較技訂約的種種情形說了道:「霍義士絕對非好勇鬥狠的人,其所以屢次擱下自身的私事,專來找外國人較量,完全出於一片愛國至誠。這種胸襟氣魄,實在使庶白又欽敬又感激。今日霍義士與農爺等到寒舍,談及打算在上海擺設一擂臺的事,庶白聽了異常高興。覺得擺擂臺這樁事,我們南方人在近數十年來,只耳裡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眼裡所見的不過是小說書上的擺擂,何曾見過真正擺擂的事呢!以霍義士的家傳絕藝,並震動遐邇的威名,又在上海這種輪軌交通,東洋第一繁盛的口岸,擺一個播台,真是了不得的一件盛事!不過這事體甚大,關係更甚重要,所以庶白一聽得說,就想到紹介與三位會面,好大家商量一個辦法。」說畢坐下。

  農勁蓀隨即也立起身說道:「擺設播台這樁事,卒然說出來,似乎含著多少自誇的意思在內。不是自信有絕高武藝,或目空四海的人,應該沒有這般舉動。敝友霍君,其本身所得家傳霍氏迷蹤藝;在霍家的人及與霍家有戚舊關係的人,雖能相信現在練迷蹤藝的,確以霍君為最好;然霍君謙虛成性,不但從來不敢自詡武藝高強,並不敢輕易和人談到武藝上去。惟對於外國人之以大力士自稱的,來我國炫技,卻絲毫不肯放鬆,更不暇計及這外人的強弱。

  「霍君其所以有這種舉動,只因眼見近年來外國人,動輒欺辱我國人,罵我國為東方病夫。自庚子義和團亂後,外人並把我國傳留數千年的拳術,與義和團的神拳一例看待。霍君不堪這種侮辱,時常髮指眥裂,恨國體太弱;謀國的不能努力為國,以致人民都受外人淩辱。誓拚一己血氣之勇,與外來炫技的大力士周旋。幸而勝,是吾華全國之榮;不幸而敗,只霍君一身一家之辱,決心如此,只待機緣。

  「湊巧有俄國人自稱世界第一之大力士來天津炫技,霍君即奮臂而往,與俄人交涉較量。奈俄人訪知霍君生平,不敢動手,連夜逃遁,回國去了。這次雖不曾較量成功,但能將俄人驅走,不敢深入腹地耀武揚威,也可謂差強人意。去年英國的大力士奧比音到此間炫技,霍君初未得著消息,及在報紙上見著記載,匆匆趕來,不料已經來遲,奧比音已不在滬了。輾轉探詢,複費了若干周折,才得與英人沃林訂約,以五千兩銀子為奧比音賭賽勝負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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