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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朱伯益演說奇異人 陳樂天練習飛行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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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爺安排了酒菜,款待陳樂天,就留我做陪客,我也巴不得多陪著談談。酒飲數巡之後,韓大爺說道:『我從前只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還以為不過是心裡想想,口中道說罷了,實在絕沒有這麼一回事。那知道今日竟親眼看見我既有緣遇著,就得請教陳師傅:這樣飛行的法術,必須何等人方能練習,像我這種年逾半百的人,也還能練習得成麼?』陳樂天點頭道:『飛行術沒有不能練習的人,不過第一須看這人有沒有緣法,第二須看這人能不能耐勞苦;就是年逾半百,也無不可練習之理。但是人既有了五十多歲,精力總難免衰類,未必還能耐這勞苦。如果是曾學過茅山教法術的人,那怕八十以上的年紀,也還可以練習。』 「韓大爺道:『茅山教的名稱,我也只聽得有人說過,會茅山教法術的人,並沒有見過。我的精力,本來不至於就這麼衰頹的,只因武藝這項學問,太沒有止境了;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誰也不能自誇是魁尖的人物。為此把我少年爭強好勝之心,完全銷歇了。二十年來既不吃鏢行飯了,便不敢自認是會武藝的人。連少年時所用的兵器,都送給人家去了。常言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二十年來不練武藝,專坐在家中養尊處優,又抽上了這幾口大煙,精力安得不衰頹呢?不過精力雖衰,雄心還是不死,若能使我練成和陳師傅一般的飛行術,我倒情願忍勞耐苦,除死方休。只要請教陳師傅,我有不有這種緣法?』陳樂天笑道:『你能遇著我,緣法倒是有的,只是那種勞苦,恐怕不是你所能忍耐的。不是我故意說得這麼煩難,在不會茅山教法術的人,要學畫一道符,就至少非有三年的苦工夫,不能使畫出來的符生感應。』 「韓大爺道:『啊呀呀,有難嗎?畫什麼有這麼難呢?』陳樂天道:『畫符沒有難易,能畫一道,便能畫一百道。一道靈,百道也靈;一道不靈,百道也不靈。』韓大爺道:『符有什麼難畫,筆法多了畫不像嗎?』陳樂天大笑道:『那裡是筆法多了畫不像,任憑有多少筆法,那有畫不像之理。所難的就是下筆之初,能凝神一志,萬念不生。在這畫符的時候,儘管有刀槍水火前來侵害,都侵害畫符的人不著。一道符畫成,所要請的神將,立時能發生感應;只看畫符人的意思要怎樣,便能怎樣。所以知道畫符的人極多,而能有靈驗的符極少;並不是所畫的形象不對,全在畫符的人沒有做功夫,神志不一,雜念難除,故不能發生感應。古人說:「至誠格天」。這「至誠」兩個字,不是一時做得到的,無論什麼法術,都得從至誠兩字下手。會得茅山教法術的人,有了畫符的本領,再學飛行術,多則半年,少則百日,可望成功,否則三年五載也難說。』韓大爺道:『三年五載可望成功,我也願意練習。請教先做畫符的功夫,應該如何下手,不煩難麼?』 「陳樂天道:『萬般道法,無不從做坐功下手。雖做法各有派別不同,然入手不離坐功,成功也不離坐功;坐功無所謂難易,成功卻有遲早。天資聰穎,平日習靜慣了的人,成功容易些。天資鈍魯,平日又生性好動的人,成功難些。』韓大爺聽了這話即大笑道:『我本來是一個生性極好動的人,一時也不能在家安坐,但近十多年以來,我的性情忽然改變了。不但不好動,並且時常整月或二十日不願出門。十多年前若教我一個人,終日坐守在一間房裡,就是用鐵鍊將我的腳鎖牢,我也得設法把鐵鍊扭斷,到外面去跑跑。近來就大不然,那怕有事應該出外,我也是寅時挨到卯時,今日推到明日。這十多年來,倒可說是習靜慣了,於坐功必很相宜。』陳樂天聽了也大笑,笑了一聲,卻不往下說什麼。 「韓大爺知道他笑的有因,忍不住問道:『我的話不對嗎?陳爺和我初交不相信,這位朱師爺與我來往二十年了;陳爺盡問他,看我在十多年前,是性情何等暴躁,舉動何等輕浮的人。』我正待說幾句話,證實韓大爺的話,確是不差。陳樂天已搖頭笑道:『我怎麼會不相信韓爺的話?韓爺便不說出近來性情改變的話,我也能知道不是十多年前的性情舉動了。不過這樣還算不得是性情改變,也不能說是習靜慣了。』 「韓大爺忙問是什麼道理?陳樂天隨即伸手指著炕上擺的大煙器具說道:『若沒有這東西就好了,抽上了這東西的人,大概都差不多。只要黑糧不缺,就是教他一輩子不出房門,他一心在吞雲吐霧,也不煩不躁。若再加上一兩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時刻不離的在旁邊陪著,無論什麼英雄豪傑,到了這種關頭,英銳之氣,也得銷磨淨盡。是這樣的不好動,與習靜坐功的不好動,完全是背道而馳的。習靜做坐功的人,精神充實,心志堅定,靜動皆能由自己作主,久而久之,靜動如一。抽上了大煙癮的人,精神日益虧耗,心志昏沉。其不好動,並非真不好動,是因精力衰憊,肢體不能運用自如;每每心裡想有所舉動,而身體軟綿綿的懶得動彈。似這般的不動,就是一輩子不動,也不能悟到靜中之旨。倘這人能悟到靜中之旨,則人世所有的快樂,都可以一眼看透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並且就是極苦的根苗。 「陳樂天又道:『我承韓爺格外的殷勤款待,又知道韓爺是一個有豪情俠骨的人,如安于荒樂,沒有上進之念,倒也罷了。今聽韓爺甯忍勞耐苦,要學飛行術的話,可知韓爺還有上進之心;既有上進之心,我便不忍不說。韓爺在少年的時候,就威震陝甘新三省,那時是何等氣概!五十多歲年紀,在練武藝的人,並不算老。以八十歲而論,尚有二十多年可做事業,若能進而學道,有二十多年,其成就也不可限量。苦樂兩個字,是相倚伏的,是相因果的。即以韓爺一人本身而論,因有少壯時奔南走北,風塵勞碌之苦,所以二十年來養尊處優之樂。然少壯時的苦,種的卻是樂因;而二十年來之樂,種的卻是苦因,所以古人說,樂不可極。凡事皆同一個理,樂字對面是苦,樂到盡頭,不是苦境是什麼呢?」 「韓大爺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雖也不住點頭,只是心裡似乎不甚悅服,隨口就說道:『陳爺的話,我也知道確有至理,不過照陳爺這樣說來,人生一世,應該困苦到底,就有快樂也不可享受嗎?困苦到死,留著樂境給誰呢?』韓大爺問出這話,我也覺得問得很扼要,存心倒要看陳樂天怎生回答。」 孫福全也點頭問道:「陳樂天畢竟怎生說呢?」 朱伯益笑道:「他不慌不忙的答道:『我這番話,不是教韓爺不享快樂,更不是教韓爺困苦到底,有福不享。我剛才說人世所謂快樂,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就為人世的快樂,太不久長,而在快樂之中,仍是免不了有種種苦惱;快樂之境已過,是更不用說了。快樂不是真快樂,而苦乃是真苦。凡人不能聞至道,誰也免不了困苦到底,因為不知真樂是什麼,以為人世富貴利達是真樂,誰知越是富貴利達,身心越是勞苦不安。住高堂大廈,穿綾羅綢緞,吃雞鵝魚鴨,這就算是快樂嗎?即算這樣是快樂,幾十年光陰,也不過眨眨眼就過去了。無常一到,這些快樂又在那裡?所帶得進棺材裡去的,就只平日貪財好色傷生害命的種種罪業。至道之中,才有真正的快樂,所以孔夫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可知至道與人的死生,有極大的關係。孔夫子的第一個好徒弟顏淵,家境極貧寒,然住在陋巷之中,連飯都沒得吃,人家替他著急,而他反覺得非常快樂。他所快樂的,就是孔夫子朝聞可夕死的至道。于此可知從至道中求出來的快樂,才是真快樂。』 「韓大爺面上現出遲疑的樣子說道:『陳爺的話,雖反復詳明的說出來,然我聽了還是不大明白,不知道至道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陳樂天點頭說道:『這東西一時本也不容易明白。因為道是沒有形象,沒有聲音,沒有顏色的。要在道的本身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不是說不出,只是說出來,在聽的還是不容易明白;倒不如專就道字的字面解說,韓爺聽了或者能瞭解道的意義。譬如從吉林到北京,所走的路也謂之道,這道是去北京的人所必經的。我所說的至道,也就是人生所必經的,所以有夫道若大路然的說法。不過道有體有用,如孝弟忠信禮義廉恥,是道之用,不是道之體;就是忠恕,也只是道之用的一端,不是道之體。說孔夫子的道,就是忠恕兩個字,是說錯了的。道字包括得甚廣,凡人生所必經的,皆謂之道,然也皆是道之用,而非道之體。道之體,是無形無聲無色,而為一切形一切聲一切色之本;不可以得,不可以見,但可以證。人能證這至道之體,便可以與天地同其久長,與日月同其明朗,與雷霆風兩同其作用。因無以名之,而名之曰道。其實這道不過是要達到此種境界的必經之路。韓爺這下子明白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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