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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周錫仁輸誠結義 羅曜庚枉駕求賢(1)


  話說王五見那漢子上樓,兩隻光芒四射的眼睛,在百十個座頭上,都看了一遍,好像尋找什麼人似的。最後看到王五座上,恰巧和王五打了個照面,似乎要尋找的人,已尋著了的樣子,臉子登時露出喜色。走到王五跟前,抱了抱拳笑道:「五爺已經不認識我了麼?才幾年不見,五爺更發福了。」王五連忙起身拱手,一面口裡含糊答應,一面心裡思量,面貌雖彷佛記得是曾在那裡會過,但是一時連影子都想不起來,只得讓坐說道:「慚愧慚愧,竟想不起老哥的尊姓大名了。」

  漢子笑道:「怪不得五爺想不起,只怪那時在貴鏢局裡打擾的人太多,俗語說得好,一百個和尚認得一個施主,一個施主認不得一百個和尚。我姓郭,單名一個成字,大名府人。因少時喜練些拳腳,略能在江湖上,認識幾個有本領的人,大家談到當今豪傑之士,沒一個不是推崇五爺的,有好些人投奔五爺,得了好處,因此我也到貴鏢局裡,想五爺賜教些拳腳。無奈那時和我一般住在貴鏢局裡的,約莫有二、三百人,五爺每日的應酬又忙,總輪不到有我和五爺談話的時候。

  「我整整的在貴鏢局裡,打擾了四個月。雖隔不了幾日,五爺就得來我們八個人住的那間房裡一趟;有時見面向我們說幾句客氣話,有時也坐下來談論一會。然而我同房八個人當中,只我的年紀最輕,最是拙口拙舌,不會說話。在沒見五爺面的時候,心裡打點了好多話,想在見面的時候,說出來請求指教;及至五爺來了,陡然間覺得一肚皮的話,不知從那裡說起。即有時打定了主意,而同房的人,每次總是好像有意與我為難,自五爺進門便爭先恐後的說起,非說到五爺起身走到隔壁房裡去了,再不住口。是這麼挫了我幾次,興致也就挫得沒有了。逆料便再住下去,三、五個月,也不過是跟著大家吃飯睡覺,想得五爺指教武藝,是決辦不到的事!也沒當面向五爺告辭,就回了大名府。」

  王五聽郭成滔滔不絕的,說了這一大陣,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道:「我那時名為好客,實在是胡鬧!真有本領的好漢,休說斷不肯輕易到我那裡來,即算肯賞光來了,若不自己顯些能為給我看;或是素負盛名的,我何嘗知道是真有本領的好漢?那時我以為是那麼好客,必能結交許多豪傑之士,其實不那麼好客倒好了,越是那麼好客,越把天下豪傑之士得罪了,自己還不知道。即如老哥賞臉,在敝局住了四個月,連話都不能和我說一句,幸虧老哥能原諒我應酬太忙,不周不到之處是難免的;倘若換個氣度不及老哥寬宏的,不要怪我藐視人嗎?很對老哥不起,老哥如有指教的地方,於今敝局已沒有賓客了,看老哥何時高興,即請何時枉顧。敝局此刻既沒有賓客,我自己一身的俗事,也擺脫了許多,比幾年前清閒了幾倍,老哥有指教的地方,盡有功夫領教,斷不至再和前次一樣,失之交臂了。」

  郭成欣然答道:「從前五爺是使雙鉤的聖手,這幾年江湖上都知道五爺改使大刀了。五爺使雙鉤的時候,我想五爺指點我使雙鉤的訣竅,於今五爺改使大刀,我更想從五爺學大刀了。我也知道大刀比雙鉤難使,只是能得五爺指點一番,江湖上的老話,算是受過名師的指點,高人的傳授,究竟與跟著尋常教師練的不同,五爺既允許我參師,我就在這裡叩頭了。」說時,已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也不顧滿茶樓的茶客,都掀眉睜眼的望著。

  王五起初和郭成說的,原不過初會面一番客氣話,自從王五受過山西老董那番教訓之後,久已謝絕賓客,辭退徒弟。幾年來不但沒傳授一個徒弟,並不曾在不相干的人跟前,使過一趟拳腳,談過一句武藝;從前那種做名譽,喜恭維的惡劣性質,完全改除淨盡了。就是有真心仰慕他本領,並和他有密切關係的好青年,誠心要拜他為師,他也斷不會答應。郭成是個何等身分的人,平日的性情舉動怎樣?王五一些不知道,怎麼會隨口便答應收徒弟呢?照例說的幾句客氣話,萬不料郭成就認為實在,竟當著大眾,叩頭拜起師來。

  郭成這麼一來,倒弄得王五不知應如何才好。心裡自是後悔不應該說話不檢點,不當說客氣話的人,也隨口亂說,以致弄假成真。然口裡不便表明剛才所說,全是客氣話,不能作數;只得且伸手將郭成扶起,默然不說什麼。郭成雙手捧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送到王五面前,又叫了幾樣點心,給王五吃。

  王五心想:這郭成平日的為人行事,我雖不知道,只是就方才這兩人討論的言語推測起來,又好賭,脾氣又大。七十多歲的老母,為他急得氣痛;老婆為他急得在鄰家哭泣,他都不肯將脾氣改變,其人之頑梗惡劣,就可想而知了!他於今想從我學武藝,當然對我十分恭順,這一時的恭順,那裡靠得住?我此刻若說不肯收他做徒弟的話,顯見得我說話無信,倒落他的褒眨;不如且敷衍著他,慢慢看他的行為,畢竟怎樣?方才談論他的,是兩個做工的粗人,他們的眼界不同,他們以為是的,未必真是;他們以為不是的,也未必真不是。看這郭成的五官,也還生得端正。初看似乎粗俗,細看倒很有一團正氣的樣子;兩隻眼睛,更是與尋常人不同,大概做事是很精明強幹的。我局裡也用得著這種幫手,便收他做個掛名的徒弟,也沒什麼使不得。

  王五是這般左思右想了好一會,才決定將錯就錯,且教郭成到鏢局裡幫忙。一時想起騎驢的兩個少年來,即向郭成問是什麼人?郭成見問,彷佛吃驚的樣子說道:「師傅不曾瞧出兩人的來歷麼?」王五搖頭道:「只在這茶樓門外見了一面,話也沒交談一句,怎生便瞧得出他們什麼來歷?到底是什麼來歷,不是那一家做官人家的大少爺麼?」

  郭成點頭道:「我並不認識他們,據他兩個自己說,姓周,是親兄弟兩個。他父親曾在廣西做過藩台,於今已告老家居了。他兄弟兩個,生性都歡喜練武,只苦尋不著名師。不知從那裡聽說,我的本領很好,特地前來,要拜我為師。哈哈!師傅,你老人家說,直隸一省之內,享大聲名,有真實本領的好漢,還怕少了嗎?如果真是誠心拜師,還怕尋不著嗎?那裡有輪到我頭上來的道理呢?我練武是歡喜練武,但是外面的人,休說絕不至有替我揄揚,亂說我本領很好的話;就是有全不懂得功夫的人,有時替我瞎吹一陣,然而他們兄弟,既是貴家公子,不是闖蕩江湖的人,這類瞎吹的話,又如何得進他們耳裡去,並且尋師學武藝,總得打聽個實在,也沒有胡亂聽得有人說某人的本領很好,就認真去尋找某人拜師的道理?因此他兩人說的這派不近情理的話,我雖不便駁他,心裡卻是不信。」

  王五問道:「他們住在那裡,今日才初次在這裡和你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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