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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仗錨脫險齊四傾心 代師報仇王五勸駕(1)


  話說齊四將那女子送到清淨庵裡,只見無住老尼正和廣惠和尚對面坐著談話,齊四不覺怔了一怔!暗想我在庭院中舞劍,聽得哭聲的時候,師傅不是獨自坐在房中做功課的嗎?他老人家平日在夜間,從來不見出過房門,怎的這時卻到了這裡?心裡一面懷疑,一面緊走上前,先向無住見禮,然後向自己師傅見禮,正要開口將搭救女子的情形稟明,廣惠已點頭含笑說道:「不用你說,我已知道了。」無住向齊四合掌道:「勞居士解救了貧僧的小徒,感謝感謝。」齊四忙鞠躬答禮,心裡卻是納悶,怎麼這女子是他的徒弟,師傅不是曾說他道法很高的嗎?如何自己徒弟在難中幾年,並不去解救呢?並且這女子又沒有落髮出家,怎麼是他的徒弟?

  心裡正自這般疑惑,忽見這女子走到無住面前,雙膝跪下說道:「師傅不就是某年某月在我家化緣,向先父母要化我做徒弟的嗎?」無住哈哈笑道:「你的眼力倒不錯,你父母那時若肯將你化給我,這幾年的困苦,和今夜死中求活的事也沒有了。」

  廣惠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道:「貧僧在此數年,只因忠王生成一身仙骨,立願要渡脫他,也可因此減除一分浩劫。無奈數由前定,佛力都無可挽回,貧僧只好回山去了。」說時,望著齊四道:「你有了這點兒本領,此後能時時向正途上行事,保你充足有餘,若仗著這點兒本領,去為非作歹,將來就必至死無葬身之地。須知我傳你的本領,是因你的根基還好,想你替我多行功德,替我行的功德,也就是你自己的功德,你在此地的事,不久自然會了,此間事了之後,便是你廣行功德的時候。」

  齊四聽了,問師傅將去那裡?廣惠不肯說,只說你此後的居心行事,固能不負我的期望,到了那時候,我自然來渡你。不然,你便來見我也無用。廣惠說了,即向無住告辭,轉眼就不知去向了。

  齊四惘然回營,李秀成次日得了伺候廣惠的兵丁,呈上廣惠留下告別的字條,心中甚是不快,忙傳齊四上來,盤問廣惠走時,說了些什麼?齊四依實說了,只不提搭救女子的事。李秀成聽了,不免有些追悔,但是這時一身的責任太重,清兵又圍攻正急,只好付之一歎。不久南京被清兵攻破了,齊有光死於亂軍之中,齊四背著齊有光的屍逃出來,擇地葬埋了。遂遵著廣惠臨別時的吩咐,遊行各省,竭力救濟因戰事流離顛沛的人民,其間俠義之事,也不知做了多少,直到與曹仁輔見面,幾十年如一日,這便是金陵齊四的略曆。

  這日齊四清早起來,偶然想起自從與曹仁輔、巴和開設仁昌當店以來,已有好多日子,不曾去姑母家問候,心裡很有些惦記。吃過早飯,即對巴和說了,去姑母家問候一番便回,想不到走後就出了大漢來贖錫酒壺的事。齊四問候了他姑母,回頭沿著川河行走。川河裡的水,人人都知道是急流如箭,行船極不容易的,上水船位牽纜的夫子,大船要幾百名,小船也得一百或數十名。齊四這時心境安閒,跟著一般拉纜的夫子,慢慢的向上流頭走,細玩流水奔騰澎湃之勢,船隨川轉,剛繞了一處山灣,耳裡便聽得一陣吆喝驚喊的聲音,夾雜著激湍濺潑的聲音,儼然如千軍萬馬,奮勇赴敵的樣子。

  齊四舉眼看時,原來上流頭有一艘大巴幹船,順著急流直沖而下,比離弦之箭,還要加上幾倍的快迅,相離不過二百步遠近,就有一條小烏江船,正用著三五十名拉纜夫,一個個彎腰曲背往上拉。照那大巴幹船直沖而下的航線,不偏不倚,正對著烏江船的船頭。巴幹船上的艄公,連忙轉舵,無奈船行太快,兩船相隔又太近,艄公儘管轉舵,船頭仍是不能改換方向。兩船上的人,和岸上拉纜的夫子,見此情形,大家都慌亂起來,不約而同的,齊聲吆喝。齊四看了,也不由得代替烏江船著急,眼見得兩船頭只一撞碰,烏江船又小又在下流,斷沒有倖免的道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這個大家驚慌得手足無所措的當兒,俄見烏江船艙裡,猛然躥出一個中年漢子來,那漢子的身手真快,一個箭步躥到船頭,一伸腰肢,右手已將擺在船頭上的鐵錨擎起,作勢等待那巴幹船頭,奔到切近,只一下橫掃過去,喳喇一聲響還不曾了,那巴幹船便如撞在岩石上一般,船頭一偏,從烏江船邊,挨身擦過,瞬眼之間,巴幹船早已奔向下流頭去了。烏江船隻晃了兩晃,一些兒沒受損傷。那漢子這一錨沒要緊,只是把船上岸上的人,都驚得望著漢子發怔!一個個倒說不出什麼話來。那漢子神色自若的,從容將手中錨安放原處,就彷佛沒有這回事的樣子。

  齊四不由自主的,脫口叫了一聲好,這好字才叫出口,卻又甚悔孟浪似的,連忙掉轉臉看旁處,好像怕被那漢子認識的一般。烏江船上船戶,六七人圍住那漢子說笑,約莫是向那漢子道謝。齊四心想這人的本領,真是了得,我今日既親眼看見了,豈可失之交臂?況且我店裡,正少一個保管首飾的人,看這人一團正直之氣,又有這般本領,若能結納下來,豈不是一個很得力的幫手?

  齊四雖這麼思量著,卻苦於水岸兩隔,不便招呼,忽轉念一想,我何不如此這般的做作一番,怕他不來招呼我嗎?主意已定,即挨上拉纜的夫子隊裡,看見一個年紀稍老,身體瘦弱的夫子,拉得滿頭是汗,氣喘氣籲,一步一步的提腳不動,齊四即向這夫子說道:「可憐!可憐!你這般老的年紀,這般弱的體格,還在這裡,拚著性命拉纜子,我看了心裡很難過,我橫豎是空著手閑行,幫幫哥拉一程好麼?」

  那夫子一面走著,一面抬頭望瞭望齊四說道:「好自是好,只是你幫我拉一程只得一程,你去了仍得我自己拉。」齊四笑道:「拉一程便少了一程,你把帶子給我罷。」那夫子累得正苦,有人代勞,當然歡喜,笑嘻嘻的從肩上卸下板帶來,交給齊四;齊四也不往肩上搭,右手握住板帶,左手朝後勾著纜子,大踏步的向前走。

  在前面的夫子,忽覺得肩上輕鬆了,都很詫異,一個個停步回頭。看那烏江船,就和尋常走著順風的船一樣,急流水打在船頭上,浪花濺得二三尺高。齊四口裡喝著快走,兩腳更加快了些,一般拉纜夫看了,才明白是齊四的力大,獨自拉著烏江船飛走,大家都由不得驚怪!見齊四走上來喊著快走,只得都伸著腰,嘻嘻哈哈的跑。也有些覺得奇怪,邊跑邊議論的;也有些看了高興,口裡亂嚷的。總之嘩笑的聲音,比剛才吆喝的聲音,還來得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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