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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假英雄窮途受惡氣 真劍俠暗器殺強徒(2)


  曹仁輔一聽這話,又是氣忿,又是詫異,看那說話的兩人,都是青皮模樣,體魄倒很強健,挺胸豎脊的,絕對不肯饒人的氣概。曹仁輔也不害怕,呸了一口問道:「你們憑什麼問我要錢,我什麼事,要你們開恩可憐,倒請你們說給我聽聽?」那兩人同時將腳向曹仁輔一伸道:「要錢便憑這個要錢,你這小子,又不瞎了眼。」

  曹仁輔心想這兩個東西,必是踢得幾下好腿,所以同時把腿伸出來;他們那裡知道我的腿,素來是著名的。我原不妨和他們見個高下,不過照這兩個東西的衣服氣概看來,不是有錢的人;我不賣藝則已,既是在這裡賣藝,有人要來和我動手,我須得要他拿出銀子,與我賭賽。我勝了時,便可名利雙收;並且要賭賽銀兩,來找我比賽的,也就少些。這兩個東西沒有錢,我贏了他,也沒什麼趣味。遂對兩人說道:「我不管你們的腿怎麼樣,只要你們兩人拿得出五十兩銀子,就請來和我見個高下。你們贏了,我立刻離開成都,你們輸了,銀子就得送給我。我是賣藝的人,銀兩是沒有的。」

  兩人一張口,就吐了曹仁輔一臉的唾沫,接著忿罵道:「你這窮小子,想銀子想癲了麼?你以為我們要和你打架嗎?你不瞎眼,也不瞧瞧我兩人腳上的鞋子,上面是什麼東西?我們都是新買來,才上腳的鞋子。」

  曹仁輔看兩人鞋尖上,都沾了些泥,心裡兀自猜不出是什麼道理來。被吐了一臉的唾沫,本來氣得登時要發作的,奈為人一沒了錢,氣性就自然柔和了。況曹仁輔正在求人常助的時候,怎敢輕易向人動怒?當下只好自己揩幹了唾沫,隨口答道:「你們新鞋子也好,舊鞋子也好,與我什麼相干,既不是要跟我打架,為什麼向我伸腿?」那兩人見曹仁輔還不懂得,就說道:「你到這時候還裝佯嗎?我們這鞋子上的泥,不是你這小子,在人叢中擠來擠去,踩在上面的嗎?我們不教你賠鞋子,不是開恩可憐你嗎?」

  曹仁輔這才明白,在尋覓場所的時分,無意中躥壞了兩人的鞋尖。可憐曹仁輔平生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一旦居這種境況,滿腔怨氣,正無處發洩;因為這一點點小事,就被人當著大眾,厲聲漫駡,並吐這一臉的唾沫;便換一個老於人情世故的人,也絕不能俯首帖耳的受了,一些兒不反抗。一時氣湧上來,按捺不住,也噙著一口凝唾沫,對準離他自己近的那個青皮下死勁吐去,呸一聲罵道:「你這兩隻死囚,戳瞎了眼嗎?敢來欺負我!」一邊要動手打兩人,這一來卻壞了。

  那被曹仁輔吐唾沫的青皮,叫做小辮子劉榮,也懂得幾手拳腳,在成都青皮幫裡,是一個小小的頭目。成都的青皮,大半須聽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揮,凡是客路人到成都來的,只要是下九流的買賣,如看相算命、賣藥賣武、走索賣解、以及當流娼的,初到時,總得登他的門,多少孝敬他幾文,名叫打招扶。若不打他的招扶,遲早免不了受他的囉唕。

  像小辮子劉榮這種人,本來各省各地都有,性質也都差不多,不止成都的小辮子劉榮一個。不過四川一省,這類青皮會黨的勢派,比各省都大些,差不多四川全省,中等社會以下的人,十有九是入了什麼會的。

  曹仁輔雖在成都長大,只因他是個公子爺出身,與那些會黨,不曾發生關係,也不知道那些會黨的厲害,更不知小辮子劉榮,就是成都的會首。劉榮原是有意與曹仁輔尋釁,見曹仁輔居然還敢吐他一口唾沫,那裡等得曹仁輔動手,當場圍圈子看的人,有四、五十個是劉榮的黨羽,只須劉榮用手一揮,口裡喊一聲:「給我打這不睜眼的小子!」這四、五十人,便一擁上前,爭著向曹仁輔拳打腳踢。曹仁輔全是別人口頭上的功夫,有什麼真實本領?開場三趙拳,早打得汗流遍體,又肚中有些饑餓,更不似平日在家時有氣力。那些如狼似虎的青皮,以為曹仁輔是個有武功的人,動手時都不肯放鬆半點,一腳一拳下來,全是竭盡其力的。

  曹仁輔不曾施展出半手功夫,容容易易的,就被一般青皮,橫拖直拽,躺在地下,不能動彈,周身無一處沒打傷,頭臉更傷得厲害。劉榮教黨羽將曹仁輔按住,親口問他服辜不服辜?曹仁輔恨不得把劉榮和一般青皮,生吞活吃了,怎麼肯說服辜的話。劉榮見他不說,脫下自己的鞋子來,拿鞋底板在曹仁輔臉上,拍拍拍打了幾下道:「你大爺的新鞋,平白被你這東西躥壞了,你連一個錯字,都不肯認,好像你大爺的鞋子,應該給你躥壞的一般,你是那裡來的惡霸,敢在你大爺跟前,這般大膽?你這一兩手毛拳,就到這裡來獻醜,也不打聽打聽這地方,是誰的碼頭?你拜碼頭的規矩,都不懂得,你大爺不教訓你,有誰教訓你,你服辜不服辜?」

  曹仁輔雖是被打得經受不了,然他畢竟是有些身分,有些根柢的人,又生成要強的性格,寧肯給劉榮打死,不肯說出服辜的話。口裡反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要少爺在你面前服辜?你儘管把我打死,十八年後,再來找你算帳。」劉榮用鞋子指著曹仁輔的臉,哈哈笑道:「你只道你大爺不敢打死你麼?你大爺打死你,不過和捏死一個螞蟻相似。實時叫地保來,給叫化子四百文大錢,賠你一片蘆席,拖到荒郊野外的義塚山上,掘一個窟窿,掩埋了使完事;你大爺有的是錢,破費這幾文,算不了一回事。你要知道你大爺在成都專一打硬漢、懲強梁,不結實給點兒厲害你看,你死了也不合眼。」

  罵著舉起鞋子,又待打下,忽覺拿鞋子的手膀一軟,鞋子不因不由的掉下地來,劉榮還不在意,以為是自己不曾握牢,遂彎腰想拾起鞋子再打,不知怎的右手失了知覺,五個指頭,動也不能動了。這才有些詫異,然還以為是用力太久,拗動了筋絡,一時麻閉了,打算甩動幾下,將血脈甩流通了便可恢復原狀。心裡雖是這麼想,無奈右膀似乎不聽他的命令,就和這條臂膊,與本身脫離了關係一般。

  但劉榮是個粗魯人,也不肯用心研究,自己的臂膊,何以忽然有這種現象,更不肯說出來,好教曹仁輔聽了開心。自己換左手拾起鞋子,仍繼續問曹仁輔道:「服辜了麼?」曹仁輔大聲喝道:「要打就打,貪生怕死的不是漢子!」按著曹仁輔的青皮對劉榮道:「大哥不結實打他,他如何肯服辜?他還只道是幾年前的曹大少爺,有錢有勢,人家怕了他,和他動起手來,故意輸給他,討他的歡喜、騙他的銀子;於今他窮了,再有誰怕他?我們的兄弟,送給他打過的,有好幾個,難得他有今日,我們還不趁此多回打幾下,更待何時。」

  小辮子劉榮一聽這話,冷笑著向曹仁輔道:「誰教你此刻沒有錢,你若還是和幾年前一樣,有的是錢送給人家,我們就有天大的本領,也仍得送給你打。你此刻既沒了錢,就得給我們打回頭了,這邊臉打腫了,快掉過那邊臉來,索性兩邊打的腫得一般兒大,好看點兒,人家見了,都得趕著叫你胖子呢!」

  劉榮說這話時,將左手一舉,才舉得平肩窩。沒想到又是一軟,和右手一樣,鞋子掉下地來;左膀跟著往下一垂,兩條胳膊,就與上吊的人相似。不知不覺的,叫了聲哎喲,遂向左右的黨羽說道:「不好了,我兩條胳膊,好像被人砍斷了似的,一些兒不由我作主了,這是什麼道理?」立在兩邊的青皮,看了劉榮拾鞋子掉鞋子的情形,已是覺得很奇怪,聽得劉榮這般說,就有兩個伸手拉劉榮的胳膊,彷佛成了兩條皮帶,偏東倒西,就像是沒有骨頭的。

  劉榮道:「難道這小子,有什麼妖法嗎?我的胳膊流了,不能打他,你們動手替我打他,倒看他有什麼妖……」法字還不曾說出,忽兩腳一軟,身子往後便倒,唬得眾青皮,都慌了手腳,連問怎麼?大家正在忙亂,有一個青皮突然喊道:「啊唷,啊唷,從屋上飛下來兩個人了!」眾青皮聽得,都抬起頭來看。

  不知屋上飛下來的,是兩個什麼人?且俟第三十九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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