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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傷同道痛哭小英雄 看廣告怒駡大力士(1)


  話說霍俊清聽了劉震聲哭訴的話,錯愕了半晌,心想這事真是出人意外,也不能責駡劉震聲,也不能歸咎於摩霸的哥哥,只能怪摩霸的氣量過於褊仄。但是這麼一來,教我怎生對得起李爺呢?正要止住劉震聲莫哭,打算出去看看有沒有解救的希望;只見李富東淚流滿面的走了進來,見面就跺腳歎氣道:「霍爺你看,這是從那裡說起?我的老運,怎的這般不濟,僅僅一個如意些兒的徒弟,都承受不了,還要是這麼慘死,真比拿快刀割我的心肝,更加厲害?」霍俊清也兩眼流淚的歎道:「誰也想不到有這種岔事鬧出來。這只怪我這小徒,不是東西!」

  李富東連忙搖手止住霍俊清的話,一面彎腰拉了劉震聲的手,一面用袍袖替劉震聲揩了眼淚道:「怎麼能怪他呢?」接著就溫勸劉震聲道:「劉大哥心裡,快不要如此難過。我徒弟的性倩,我知道,他今日懸樑自盡,可知你昨日對他很客氣。他在我眼前二十多年,我素知他是這麼的脾氣,服軟不服硬;最要強,最要面子!他賭輸了房屋,沒得交割你,劉大哥若一些兒不客氣,硬問他要,倒沒事了,他絕不會自盡。你越是對他客氣,用言語去寬慰他,他心裡越覺難過,越覺沒有面子,做不起人。這全是由於我的老運不濟,誰也不能怪。」

  霍俊清問道:「已解救過了無望嗎?」李富東悠然歎道:「那裡還用得著解救,大概已經去世好幾個時辰了。」霍俊清道:「李爺若不強留我師徒久住在這裡,或者還不至出這種岔事。」李富東搖頭道:「生死有命,與霍爺師徒住在這裡,有什麼相干。」李富東雖則是這麼說,然霍俊清師徒,總覺得心裡過不去,走到摩霸的屍跟前,師徒都撫屍痛哭了一場。就在這日,辭別了李富東和王老頭,回天津來,悶悶不樂的過了兩個多月。

  這日正是三月初十,霍俊清獨自坐在賬房裡看賬,忽見劉震聲笑嘻嘻的走了進來,手中拿著紅紅綠綠的紙,上面印了許多字跡,霍俊清掉轉身來問道:「手裡拿的什麼?」劉裒聲笑道:「師傅看好笑不好笑?什麼俄國的大力士,跑到這天津來賣藝,連師傅這裡,也不來拜望拜望,打一聲招呼。這張字紙,便是他的廣告,各處熱鬧些兒的街道,都張貼遍了,我特地撕幾張回來,給師傅看看。」

  霍俊清伸手接那廣告,旋正色說道:「我又不是天津道上的什麼頭目,他俄國的大力士來這裡藝,與我什麼相干,要來向我打什麼招呼?」說著,低頭看那廣告,從頭至尾看完了一遍,不由得臉上氣變了顏色,將廣告紙往地下一摔,口裡連聲罵道:「混帳混帳,你到我中國來賣藝,怎敢這般藐視我們中國人!竟敢明明白白的說我們中國沒有大力士!」

  劉震聲問道:「廣告上並不曾說我們中國沒有大力士,師傅這話,從那裡聽得來的呢?」霍俊清道:「廣告上面怎的不曾說,你不認識字嗎?這上面說世界的大力士,只有三個,第一個俄國人,就是他自己;第二個是德國人,第三個是英國人。這不是明明白白的說我中國人當中,沒有大力士嗎?他來這裡賣藝,本來不與我相干。他於今既如此藐視我中國人,我倒不相信他這個大力士,是世界上第一個,非得去和他較量較量不可!」

  劉震聲正待問怎生去和他較量的話,猛聽得門外階基上,有皮靴聲響,連忙走出來看,原來是霍俊清的至好朋友,姓農名勁蓀的來了。這農勁蓀是安徽人,生得劍眉插弩,兩目神光如電,隆准高顴,熊腰猿臂。年齡和霍俊清差不多,真是武不借拳,文不借筆,更兼說得一口好英國話;天津上海的英、美文學家,他認識的最多;想研究中國文學的英、美人,時常拿著中國的古文詩詞,來請農勁蓀翻譯講解。研究體育的英、美人,見了農勁蓀那般精神,那般儀錶,都不問而知是一個很注重體育的人,也都歡喜和他往來議論。

  那時中國人能說英國話的,不及現在十分之一的多,而說得英國話的中國人,十九帶著幾成洋奴根性,並多是對於中國文字,一竅不通,甚是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認得,都寫不出,能知道顧全國家的體面,和自己的人格的,一百人之中,大約也難找出二、三個。

  這農勁蓀卻不然,和英、美人來往,英、美人不但不敢對他個人,有絲毫失敬的言語和失禮的態度;亦不敢對著他,說出輕侮中國的國體,和藐視一般中國人的話。有不知道他的性格,而平日又欺淩中國人慣了的英、美人,拿作一般能說英國話的洋奴看待他,無不立時翻臉,用嚴詞厲色的斥駁,必得英、美人服禮才罷。不然,就即刻拂袖絕交,自後見了面,絕不交談。英、美人見他言不亂髮,行不亂步,學問道德,都高人一等,凡和他認識的,絕沒一個不對他存著相當的敬仰心。他生性喜遊歷,更喜結交江湖豪俠之士,到天津聞了霍俊清的名,就專誠來拜訪,彼此都是義俠心腸,見面自易投契。

  這日,他來看霍俊清,也是為見了大力士的廣告,心裡不自在,想來和霍俊清商量,替中國人掙掙面子。劉震聲迎接出來,見面就高興不過,來不及的折轉身,高聲對霍俊清報告道:「師傅,農爺來了,農爺來了。」說罷,又回身迎著農勁蓀笑道:「農爺來的正好,我師傅正在生氣呢!」

  農勁蓀一面進房,一面笑答道:「我為的是早知道你師傅要生氣,才上這裡來呢。」霍俊清已起身迎著問道:「這狗屁廣告,你已見著了麼?」農勁蓀點頭道:「這廣告確是狗屁,你看了打算怎樣呢?」霍俊清道:「有什麼怎樣,我們同去看他這個自稱世界第一個的大力士,究竟有多大的力,你會說外國話,就請你去對他說,我中國有一個小力士,要和他這個大力士較量較量。他既遍張廣告,誇口是世界第一個大力士,大概也不好意思推諉,不肯和我這小力士較量?」

  農勁蓀高興道:「我願意擔任辦交涉,像這種交涉,我求之不得,那裡用得著你說出這一個請字呢?」劉震聲也歡喜得要跳起來,向農勁蓀問道:「我同去也行麼?」農勁蓀道:「那有不行的道理?廣告上說六點鐘開幕,此刻已是五點一刻了,今日初次登場,去看的人必多,但是得早些去。」劉震聲道:「廣告上說,頭等座位十塊錢一個人,二等五塊,我們去坐頭等,不要花三十塊錢嗎?」農勁孫沒回答,霍俊清說道:「你胡說,我們又不是去看他賣藝,去和他較量也要錢嗎?他若敢和我較量,他的力真個比我大,莫說要我三十塊,便要花三百塊,三千塊,我願意拿給他,不是真大力士,就夠得上要人花這麼多錢去看他嗎?」農勁孫點頭道:「不錯,二位就更換了衣服去罷。」

  霍俊清師徒換了衣服,和農勁蓀一同到大力士賣藝的地方來,見已有許多看客,擁擠在賣入場券的所在,農勁孫當先走進入口,立在兩旁收券的人,伸手向農勁蓀接券,農勁蓀取出一張印了霍元甲三字的名片來,交給收券的道:「我們三人,不是來看熱鬧的,是特來替你們大力士幫場的,請將這名片,進去通報一聲。」

  這個收券的,也是天津人。天津的婦人孺子,都聞得霍元甲的聲名,收券的不待說也是聞名已久。一見這名片,即連忙點頭應是,讓霍俊清三人進了入口,轉身到裡面通報去了。這時不到六點鐘,還不曾開幕,三人立在場外,等不一會,只見剛才進去通報的那人,引著一個西裝的中國男子出來。農勁蓀料想這男子,必是那大力士帶來的翻譯,即上前打招呼說道:「我等都是住在天津的人,見滿街的廣告,知道貴大力士,到天津來賣藝,我等異常歡迎,都想來瞻仰瞻仰,不過廣告上貴大力士自稱世界第一,覺得太藐視了我中國。我等此刻到這裡來,為的要和貴大力士較一較力,看看誰是世界第一個大力士?」

  那翻譯打量了三人幾眼,隨讓進一間會客室,請三人坐下說道:「兄弟也是直隸人,此次在這裡充當翻譯,是臨時受聘的。漢文廣告,雖系兄弟所擬,然是依據英文廣告的原文意義,一字也不曾改動。於今三位既有這番意思,兄弟也是中國人,當然贊成三位的辦法。只是依兄弟的愚見,三位這番舉動,關係甚是重大。敝東既敢誇口,自稱世界第一個大力士,若言藐視,也不僅藐視我中國,法、美、日、意各大國,不是同樣地受他藐視嗎?這其間必應有些根據。現在我們姑不問他根據什麼,他免不了要登場演藝的。且屈三位看他一看,他演出來的藝,在三位眼光中看了,也能稱許是夠得上自稱世界第一,那就沒有話說;若覺得夠不上,屆時再向兄弟說,兄弟照著三位說話的意思,譯給敝東聽,是這麼辦法,似覺妥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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