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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記篇第十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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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此篇目錄本分上下,原本割裂,有載上下篇名者,今仍分屬。其但標《雜記篇》者,則附於上篇之後,下篇之前。又此篇雜引子史,疑皆有斷語,因原本割裂失去,故或有或無。今悉仍其舊,謹識於此。〕 成湯誅獨木,管仲誅史符,呂望誅任卨,魏操誅文舉,孫策誅高岱,黃祖誅禰衡,晉相誅嵇康,漢宣誅楊惲,此豈關大盜者?深防政術,腹誹心謗,不可全也。 龜所以有殻者,何也?欲以自衛也,而人求而鑚灼之,何也?為殻也。鳥所以可愛者,為有羽也,而人殺之,何也?為毛也。私家有器甲,欲以防盜也,而《王法》治之。閭閻間有利口之人者,欲自進也,而縣官裁之。可不戒哉! 有人讀書握卷而輒睡者。梁朝有名士呼書卷為黃妳,此蓋見其美神養性如妳媼也。夫兩葉蔽目,不見泰山,兩豆塞耳,不聞雷奮,以其專志也。專志既過,不覺睡也。趙簡子沉鸞激於河,曰:「吾嘗好聲,為吾致之;吾嘗好宮室,為吾致之;吾嘗好良馬善禦,為吾致之;吾好賢士,而鸞激未嘗進一人,是長吾過而黜吾善也。」夫簡子者,能善督責於臣矣。 有人以人物就問司馬徽者,徽初不辨其高下,每輒言佳。其婦諫之曰:「人以君善士,故質疑問於君。君宜論辨,使各得其所。而一者言佳,二者言佳,豈人所諮問君之意耶?」徽曰:「汝此言亦複佳,此所以避時也。」 劉穆之居京下,家貧,其妻江嗣女。穆之好往妻兄家乞食,每為妻兄弟所辱,穆之不為恥。一日往妻家食畢,求檳榔,江氏弟戲之曰:「檳榔本以消食,君常饑,何忽須此物?」後穆之來為宋武佐命,及為丹陽尹,乃召妻兄弟設盛饌,勸酒令醉,言語致歡。座席將畢,令廚人以金拌貯檳榔一斛,曰:「此日以為口實。」客因此而退。 顏師伯要幸,貴臣莫二,而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宋世祖常與師伯摴蒲,籌將決,世祖先擲得雉,喜謂必勝。師伯後擲得盧,帝失色,師伯擲遽斂手,佯曰:「幾作盧爾。」是日,師伯一輸百金。 宋山陽王休祐,屢以言語忤顏色。有庾道敏者,能相手板,休祐以己手板托為它許,令占之。庾曰:「此板相乃甚貴,然後使人多諐忤。」休祐以褚淵詳密,乃換其板。它日,淵得侍帝,自稱下官。太宗多忌,甚不悅。而手板往往入相,餘以為信然。 南陽劉類好察民間,聞狗逐豬子聲,謂吏殺豬便曵。五官掾孫弼時在職有三不肯遷之也,吏題其門曰:「劉府君三不肯。」此戒褊急也。餘豈可不三複斯言哉! 荊楚間有人名「我」者,此人向父恒稱「我」,向子恒稱名,此其異也。 衛人有夫妻祝神者,使得布百匹。其夫曰:「何少耶?」妻曰:「布若多,子當買妾也。」 《韓子》曰:燕人李季,其妻私通,還見私通者在內,令解發出門。季曰:「是何人?」妻曰:「無之。」季曰:「吾見鬼也。」妻曰:「宜取五姓〔案《韓非子》作「牲」〕尿浴。」季乃詐之曰:「此蘭湯也。」〔案以上十二條原本有《雜記上篇》標目,今匯於前,其無標目者若干條,則附於上篇之後,下篇之前。〕 夫結繩之約,不可治亂秦之緒;《干戚》之舞,不可解聊城之圍。且熊經鳥伸,非謂傷寒之治;呼吸吐納,又非續骨之膏。故知濟世各有其方也。 晉樂見殺,士會奔秦,子紏見誅,管夷吾方霸。時乎時乎,事不同也。 吉凶在天,猶影之隨形,響之應聲也。形動則影動,聲出則響應,此分數乃有所系,非身口之進退也。 蓋聞騏驥長鳴,伯樂昭其能;盧狗悲號,韓國知其壯。是以效之齊秦之路,以逆千里之任。 夫矢人豈不仁於函人?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故技術不同也。射使人端,釣使人恭,登高而望,臨深而窺,事使然也。出林不得直道,行險不得履繩,鬻棺者欲民之死,蓄榖者欲歲之饑。船漏水入,壺漏內虛也。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溺者入水,救者亦入水,事雖同而心異也。 孔子游,舍於山,使子路取水,逄虎于水,與戰,攬尾得之,內於懷中。取水還,問孔子曰:「上士殺虎如之何?」子曰:「上士殺虎持虎頭。」「中士殺虎如之何?」子曰:「中士殺虎持虎耳。」又問:「下士殺虎如之何?」子曰:「下士殺虎捉虎尾。」子路出尾棄之,複懷石盤,曰:「夫子知虎在水,而使我取水,是欲殺我也。」乃欲殺夫子。問:「上士殺人如之何?」曰:「用筆端。」「中士殺人如之何?」曰:「用語言。」「下士殺人如之何?」曰:「用石盤。」子路乃棄石盤而去。 昔莊子妻死,惠子吊之,方箕踞鼓盆而歌,豈非達乎? 夏侯章為孟嘗君所禮,駕駟馬,有百人之食,而章見人必毀孟嘗君。人有問其故,答曰:「臣無功于孟嘗君,不爾,則無見君之長也。」餘以為不然。 東方有士曰袁旌,因將有適而饑於道,狐邱之盜父見之,下壺餐以予之。問:「子誰也?」曰:「我狐邱之盜父也。」曰:「吾不食也。」兩手據地而嘔之,不出,喀喀然伏地而死也。 《太史公書》有時而謬。《鄭世家》雲「子產,鄭成公子」,而實子國之子也。《尚書·顧命》衛實侯爵,《衛世家》則言伯爵,斯又乖也。《尚書》雲《金縢》是周公東征之時,《史記》是姬旦後,又紕繆焉。其餘瑣碎,亦不為少。 諸葛孔明嘗戰於鳳山。 諸葛孔明到益州,嘗戰於石室。 諸葛孔明戰于石井。 曹植曰:「吾志不果,吾道不行,將來采史官之實錄,時俗之得失,為一家之言,藏之名山,此外徒虛言耳。」 昔洛下有洞穴,其深不測。有一婦人欲殺其夫,謂夫未嘗見此穴,夫自送觀此穴,婦遂推夫下穴,經多時至底,婦於後擲飯物,如欲祭之。此人良久乃蘓,得飯食,徊徨覓路,仍得一穴,便匍匐從就,覺所踐如塵,而聞粳米香,噉之芬美。又齎以去食所齎將盡,便入都。郛郭修整,宮觀壯麗,台榭房宇,悉以金銀為飾。雖無日月,明踰三光,被羽衣,奏歌樂,長人誥令前去。凡過如此者九。有人云:「君命不得停,還問張華當悉。」此人便隨穴而行,出交州,後歸洛,問張華,示之二物。華云:「如塵者,是黃河下龍泥,是昆山泥也。」因訴華云:「為妻所苦。」華乃取其妻而煮之。 〔案:《太平御覽》引《幽明錄》曰:「洛下有洞穴,婦欲殺夫,推下,經多時至底,仍得一穴。行數十裡,見人皆長三丈,披羽衣,如此九處,最晩所至告饑。長人指中庭栢樹下有一羊,令跪捋。羊初捋得一珠,後得,始令其噉之,即得療饑。複沿穴行,出交州,問張華,云:『九處地仙,名九館大夫,羊為癡龍。初一珠食之,天地等壽,次者延年,後者充饑而已』。」與此條當為一事,而其文互異,謹附錄以備考。〕 馬耽以才學知名,譙縱文表皆耽所制,會則賦詩,多箴諫。蜀土聞王師當至,耽方檢封儲藏,為國防守。朱齡石具以聞。耽性軒傲,故猶徙邊。自發之後,諸譛日至。耽越嶲界,謂所親曰:「朱侯不因我下而見遣來此,必惑於眾口,恐卒不免也。」居無幾,而聞蜀信當至,遙判知盡,沐浴席地安臥,作詩畢,歎曰:「所恨生於亂世矣。我雖不引藥,比於瞑目,信有事,便隨宜見殺,勿歎我狂也。」言訖,冺然若已絕矣。蜀使繼至,一遵其言,戮屍,訖無所知。此謂能耿介也。 〔案《晉書·譙縱傳》:「朱齡石徙馬躭於越嶲,追殺之。耽之徙也,謂其徒曰:『朱侯不送我京師,滅眾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臥,引繩而死。須臾,齡石師至,遂戮屍焉。」史謂不送我京師,滅眾口也,此謂「朱齡石具以聞」,與史不同,一也。史謂「師至」,此謂蜀使繼至,與史不同,二也。史謂引繩而死,此謂言訖冺然若已絕,與史不同,三也。又考《宋書·朱齡石傳》,「譙縱奔於涪城,巴西人王志斬送偽尚書令馬耽,封府庫以待王師。」則封府庫以待宋之師者志也,並無徙越嶲事。《晉書》則謂「其尚書令馬耽封倉庫以待王師」,此亦謂「耽方檢封儲藏,為國防守」。各書不同如此。〕 何承天于太祖座戲庾登之曰:「夫因禍為福,未必皆智也。」庾答曰:「我亦幾與三豎同戮。」承天為謝晦作《表》云:「當浮舟東下,戮此三豎。」故庾公以此嘲之。承天失色。又與林道人同太祖坐,常令二人棋,林公指三棋謂承天曰:「維當承流,直戮此三豎。」詠此言至於再三,承天汗浹背,恍惚蒼茫,遂致失局。 孟昶立功,專由妻也。昶謂妻曰:「劉邁毀我於桓元,正應作賊耳。」妻曰:「觀君非謀及婦人,或由須錢財故也。」於是下其絳帳,姊妹適人者有帳,並縫衣服,皆方便借取,密壞為襖,得三千餘領。及平京城,昶軍容最盛。 巢尚之求官,執事就其求狀。尚之乃狀云:「尚之始祖父,堯讓天下不受,仍次魯郡。巢尚之年若干。」所由以其無三代,疑於序用,聞之于孝武帝。武帝拊床賞歎曰:「此必不凡,彌宜用之。」 世人相與呼父為鳳毛,而孝武亦施之祖,便當可得通用。不知此言意何所出。王翼在座,聞孝武此言,徑造謝超宗,向侍禦坐,天旨云:「弟有鳳毛,吾不曾見此物,暫借一看。」翼非惟不曉此旨,近不知超宗是謝鳳之兒。超宗感觸既深,狼狽起還內裡避之。翼謂超宗還內檢取鳳毛,坐齋中待望久之。超宗心懼微歇,兼冀其已悟,於是更出對客。翼又謂之曰:「鳳毛止於此一看,本不將去,差無損失,那得遂不見借。」超宗又走,乃令門人密往喻之,翼然後去。翼即是于孝武座呼羊肉為蹲鴟者,乃其人也。超宗字幾卿,中拜率更令。騶人姓謝,亦名超宗,亦便自稱姓名云:「超宗蟲蟻,就官乞睞。」幾卿既不容詶此言,騶人謂為不許,而言之不已,幾卿又走。 劉撝少有豪氣,家產富,厚自奉養,伎妾藝貌,當時絕倫。築館穿池,雅有佳趣,飲食珍味,貴游莫及。當世之士,皆願與交,撝隨方接對,無不諧款。齊武帝微時,撝未之識。時嘗附人車載至撝門,同乘與撝善,獨下造焉,言畢而辭退。撝怪而問焉,對曰:「與蕭侍郎同車。」撝自至車後請焉。既而歡飲,如舊相識。齊武甚懷之。 何敬容書名,「敬」字大作「苟」,小作「文」,「容」字大作「父」,小作「口。」陸倕戲之曰:「卿名『苟』,既奇大,父殊不小。」敬容不能答。常事衣服,夏月入朝,衣裳不整,乃扶伏床下,以熨斗熨之。衣既甚輕,背便焦灼,不辨「屯屯」兩字之異。答人書曰:「吾比毛弊。」時人以為笑也。不知晉國及晉朝。人或嘲之曰:「獻公殺賈後,重耳殺懷、湣,卿憶此。」敬容曰:「從來所難,此故足稱匪人也。」 宋玉戲太宰屢游之談,後人因此流遷反語,至相習。至如太宰之言屢游,鮑照之伐鼔,孝綽步武之談,韋粲浮柱之說,是中太甚者,不可不避耳。俗士非但文章如此,至言論尤事反語。何僧智者,嘗于任昉坐賦詩,而言其詩不類。任云:「卿詩可謂高厚。」何大怒曰:「遂以我為狗號。」任逐後解說,遂不相領。任君複云:「經蓄一枕,不知是何木?」會有委巷之謂,任君曰:「此枕是標櫧之木。」任托不覺悟。此人乃以宣誇於眾,有自得之色。夫子曰:「必也正名乎!」斯言讜矣。 孔翁歸解元言,能屬文,好飲酒,氣韻標達。嘗語餘曰:「翁歸不畏死,但願仲秋之時,猶觀美月,季春之日,得玩垂楊。有其二物,死所歸矣。」餘謂斯言雖有過差,無妨有才也。 王思微性好潔浄,每還侍中省洗浴,必乞禦水。水清濁與他井不異,且貴水名耳。 廬陵威王之蓄內也,千門相似,萬戶如一。齋前悉施木天,以蔽光景。春花秋月之時,暗如深夜撤燭,內人有不識晦明者,動經一紀焉。所以然者,正以桑中之契,奔則難禁;柳園之下,空床多怨,所以嚴其制而峻其網。家人譬之廷尉,門內同於苫廬,雖制控堅嚴,而金玉滿室,土木緹罽,不可勝雲。及凶冦濟江,而憑陵京邑,王之邸第邇于路左,重門自啟,無複擊柝之聲;春服初成,遂等閼氏之飾。黃金滿匱,前屬九虎;白璧千雙,後輸六郡。向之所閉今所開,向之所聚今所散,屏去三惑,可不戒乎! 昔者潘君之慕虢雨之為人也,虢雨好學,方夏,置金鏤龍盤於側,以洗墨渝焉。潘君慕之,遂無冬夏,置金鏤龍盤於側,而不以洗墨渝也。此豈所謂愛其滯質而失其實也?廬蒙侯之妍也,行必撚其纓;顏氏學之,動足而撚其纓,為不妍也如舊。此又潘君也。 餘以九日從上幸樂游苑,被敕押,伏蒙敕板,軍主新從荊還,人馬器甲,震耀京輦,百姓觀者如堵牆焉。上諸子之中,特垂慈愛,相賚相接。其日賦詩蒙賞,其晩道義被稱,左右拭目,朋友改觀。此時天高氣清,炎涼調適,千載一時矣。上謂人曰:「余義如荀粲,武如孫策。」餘經侍副君講,時季秋也。召登含露之閣,同時奉令者,定襄侯祇、舍人庾肩吾而已。曲蒙恩晏,自夜至朝,奉玉裕之溫,入銅龍之省。曈曨日色,還想安仁之賦;徘徊月影,懸思子建之文。此又一生之至樂也。余後為江州刺史,副君賜報曰:「京師有語曰:議論當如湘東王,仕宦當如王克。」時始為僕射領選也。 〔案:王克時,史無此人,且此二句必有韻之語,「時」字文義當屬下句。考《梁書》,王瑩字奉光,武帝時為左僕射。「克」與「光」以形相近而訛,上脫「奉」字,「光」與「王」音正相協,今未敢輒改,姑仍其舊。〕 ﹛胡案:蕭繹《遺周弘直書》「王克已為家臣,陸緬身充卒伍」,則此處當為王克。﹜ 余作《金樓子》未竟,從荊州還都。時有言是鍛真金為樓子者,來詣餘。三爵之後,往往乞借金樓子玩弄之,應大奇巧。此則近可咍也。 宋岱之雞,猶解談說。 昔玉池國有民婿面大醜,婦國色,鼻齆。婿乃求媚,此婦終不肯回,遂買西域無價名香而熏之,還入其室。婦既齆矣,豈分香臭哉?世有不說適物,而變通求進,盡皆此類也。 參絲之絞以弦琴,緩張則撓,急張則絕。〔案:以下七條原本無篇名,附錄於此。〕 王仲宣昔在荊州,著書數十篇。荊州壞,盡焚其書。今存者一篇,知名之士鹹重之。見虎一毛,不知其斑。〔案:原本僅存末八字,謹據《太平御覽》校補。〕 桂華無實,玉巵無當。〔當,底也。今俗猶有「匡當」之言也。〕 周赧王即位,負債而逃之,名為「逃債之宮」,今洛陽南宮謻台是也,竊民鐵而藏之。 專諸學炙魚,香聞數裡。王僚索魚炙,專諸持利鋼刀,藏著魚腹中。持刀戟者於後鉤專諸,而諸隱刀刺王僚乳,出徹後屏風。僚子羌忌,走及奔牛,手接飛燕。闔閭患之,石室銅戶,藏翳備之也。 漢張猛、皇甫商,少而善相為狎,既過,乃至相殺,爰及出奔。故君子知慎之,貌必齋莊,於事為善。 丘遲出為永嘉郡,群公祖道於東亭,敬子、沈隱侯俱至。丘云:「少來搜集書史,頗得諸遺書,無複首尾,或失名,凡有百餘卷,皆不得而知,今並欲焚之。」二客乃謂主人云:「可皆取出共看之。」傅金紫末至,二客以向諸書示之,傅乃發擿剖判,皆究其流,出所得三分有二,賓客鹹所悅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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