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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賞罰以勵人心疏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據江西按察司整飭兵備帶管分巡嶺北道副使楊璋呈:「伏睹《大明律》內該載『失誤軍事』條:『領兵官已承調遣,不依期進兵策應,若承差告報軍期而違限,因而失誤軍機者,並斬。』『從軍違期』條:『若軍臨敵境,托故違期三日不至者,斬。』『主將不固守』條:『官軍臨陣先退,及圍困敵城而逃者,斬。』此皆罰典也。及查得原擬直隸、山東、江西等處征剿流賊升賞事例,一人並二人為首就陣,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五兩;二名者,十兩;三名者,賞實授一級,不願者,賞十兩;陣亡者升一級,俱世襲,不願者,賞十兩;擒斬從賊六名以上至九名者止,升實授二級,餘功加賞;不及六名,除升一級之外,扣算賞銀;三人四人五人以上共擒斬以次劇賊一名者,賞銀十兩均分;從賊一名者,賞五兩均分;領軍把總等官自斬賊級,不准升賞;部下獲功七十名以上者,升署一級;五百名者,升實授一級;不及數者,量賞;一人捕獲從賊一名者,賞銀四兩;二名者,賞八兩;三名者,升一級;以次劇賊一名者,升署一級,俱不准世襲,不願者,賞五兩。此皆賞格也。賞罰如此,宜乎人心激勸,功無不立;然而有未能者,蓋以賞罰之典雖備,然罰典止行於參提之後,而不行于臨陣封敵之時;賞格止行于大軍征剿之日,而不行於尋常用兵之際故也。且以嶺北一道言之,四省連絡,盜賊淵藪。近年以來,如賊首謝志珊、高快馬、黃秀魁、池大鬢之屬,不時攻城掠鄉,動輒數千餘徒。每每督兵追剿,不過遙為聲勢,俟其解圍退散,卒不能取決一戰者,以無賞罰為之激勸耳。合無申明賞罰之典,今後但遇前項賊情,領兵官不拘軍衛有司,所領兵眾有退縮不用命者,許領兵官軍前以軍法從事;領兵官不用命者,許總統兵官軍前以軍法從事。所統兵眾,有能對敵擒斬功次,或赴敵陣亡,從實開報,覆勘是實,轉達奏聞,一體升賞。至若生擒賊徒,鞫問明白,即時押赴市曹,斬首示眾;庶使人知警畏,亦與見行事例決不待時,無相悖戾。如此,則賞罰既明,人心激勵;盜賊生髮,得以即時撲滅;糧餉可省,事功可見矣。」

  具呈到臣。卷查三省賊盜,二三年前,總計不過三千有餘;今據各府州縣兵備守備等官所報,已將數萬,蓋已不啻十倍於前。臣嘗深求其故。尋諸官僚,訪諸父老,采諸道路,驗諸田野,皆以為盜賊之日滋,由於招撫之太濫;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於賞罰之不行;誠有如副使楊璋所議者。臣請因是為陛下略言其故。

  盜賊之性雖皆凶頑,固亦未嘗不畏誅討。夫惟為之而誅討不及,又從而招撫之,然後肆無所忌。蓋招撫之議,但可偶行於無辜脅從之民,而不可常行於長惡怙終之寇;可一施于回心向化之徒,而不可屢施於隨招隨叛之黨。南、贛之盜,其始也,被害之民恃官府之威令,猶或聚眾而與之角,嗚之於官;而有司者以為既招撫之,則皆置之不問。盜賊習知官府之不彼與也,益從而仇脅之。民不任其苦,知官府之不足恃,亦遂靡然而從賊。由是,盜賊益無所畏,而出劫日頻,知官府之必將己招也;百姓益無所恃,而從賊日眾,知官府之必不能為己地也。夫平良有冤苦無伸,而盜賊乃無求不遂;為民者困征輸之劇,而為盜者獲犒賞之勤;則亦何苦而不彼從乎?是故近賊者為之戰守,遠賊者為之鄉導;處城郭者為之交援,在官府者為之間諜;其始出於避禍,其卒也從而利之。故曰「盜賊之日滋,由於招撫之太濫」者,此也。

  夫盜賊之害,神怒人怨,孰不痛心!而獨有司者必欲招撫之,亦豈得已哉?誠使強兵悍卒,足以殲渠魁而蕩巢穴,則百姓之憤雪,地方之患除;功成名立,豈非其所欲哉!然而南、贛之兵素不練養,類皆脆弱驕惰,每遇徵發,追呼拒攝,旬日而始集;約束齎遣,又旬日而始至;則賊已稇載歸巢矣。或猶遇其未退,望賊塵而先奔,不及交鋒而已敗。以是禦寇,猶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安得不以招撫為事乎?故凡南、贛之用兵,不過文移調遣,以苟免坐視之罰;應名剿捕,聊為招撫之媒。求之實用,斷有不敢。何則?兵力不足,則剿捕未必能克;剿捕不克,則必有失律之咎,則必徵調日繁,督責日至;糾舉論劾者四面而起,往往坐視而至於落職敗名者有之。招撫之策行,則可以安居而無事,可以無調發之勞,可以無戴罪殺賊之責,無地方多事不得遷轉之滯。夫如是,孰不以招撫為得計!是故甯使百姓之荼毒,而不敢出一卒以抗方張之虜;甯使孤兒寡婦之號哭,顛連疾苦之無告,而不敢提一旅以忤及招之賊。蓋招撫之議,其始也,出於不得已;其卒也,遂守以為常策。故曰「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之不足」者,此也。

  古之善用兵者,驅市人而使戰,收散亡之卒以抗強虜。今南、贛之兵尚足以及數千,豈盡無可用乎?然而金之不止,鼓之不進;未見敵而亡,不待戰而北。何者?進而效死,無爵賞之勸;退而奔逃,無誅戮之及;則進有必死而退有幸生也,何苦而求必死乎?吳起有雲:「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雖有百萬,何益於用?凡兵之情,畏我則不畏敵,畏敵則不畏我。」今南、贛之兵,皆「畏敵而不畏我」,欲求其用,安可得乎!故曰「兵力之不足,由於賞罰之不行」者,此也。

  今朝廷賞罰之典固未嘗不具,但未申明而舉行耳。古者賞不逾時,罰不後事。過時而賞,與無賞同;後事而罰,與不罰同。況過時而不賞,後事而不罰,其亦何以齊一人心而作興士氣?是雖使韓、白為將,亦不能有所成;況如臣等腐儒小生,才識昧劣,而素不知兵者,亦複何所冀乎?議者以南、贛諸處之賊,連絡數郡,蟠據四省,非奏調狼兵,大舉夾攻,恐不足以掃蕩巢穴;是固一說也。然臣以為狼兵之調,非獨所費不貲,兼其所過殘掠,不下於盜。大兵之興,曠日持久,聲勢彰聞;比及舉事,諸賊渠魁悉已逃遁;所可得者,不過老弱脅從無知之氓。於是乎有橫罹之慘,於是乎有妄殺之弊。班師未幾,而山林之間複已呼嘯成群。此皆往事之已驗者。臣亦近揀南、贛之精銳,得二千有餘,部勒操演,略有可觀。誠使得以大軍誅討之賞罰而行之平時,假臣等以便宜行事,不限以時而惟成功是責,則比于大軍之舉,臣竊以為可省半費而收倍功。臣請以近事證之。臣于本年正月十五日抵贛,卷查兵部所諮申明律例,今後地方但有草賊生髮,事情緊急,該管官司即便依律調撥官軍乘機剿捕;應合會捕者,亦就調撥策應;但系軍情,火速差人申奏。敢有遲延隱匿,巡撫巡按三司官即便參問,依律罷職充軍等項發落。雖不系聚眾草賊,但系有名強盜肆行劫掠,賊勢兇惡,或白晝攔截,或明火持杖,不拘人數多少,一面設法緝捕,即時差人申報合幹上司,並具申本部知會處置。如有仍前朦朧隱蔽,不即申報,以致聚眾滋蔓,貽患地方,從重參究,決不輕貸等因,題奉欽依,備行前來。時以前官久缺,未及施行,臣即刊印數千百紙,通行所屬,佈告遠近。未及一月,而大小衙門以賊情來報者接踵,亦遂屢有斬獲一二人或五六人七八人者。何者?兵得隨時調用,而官無觀望執肘,則自然無可推託逃避,思效其力。由此言之,律例具存,前此惟不申明而舉行耳。今使賞罰之典悉從而申明之,其獲效亦未必不如是之速也。伏望皇上念盜賊之日熾,哀民生之日蹙;憫地方荼毒之愈甚,痛百姓冤憤之莫伸;特敕兵部俯采下議,特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賊有不滅,臣等亦無以逃其死。夫任不專,權不重,賞罰不行,以至於僨軍敗事,然後選重臣,假以總制之權而往拯之,縱善其後,已無救於其所失矣。

  臣才識淺昧,且體弱多病。自度不足以辦此,行從陛下乞骸骨,苟全余喘于林下。但今方待罪於此,心知其弊,不敢不為陛下盡言。陛下從臣之請,使後來者得效其分寸,收討賊之功,臣亦得以少逭死罪于萬一。緣系申明賞罰以厲人心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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