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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子景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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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少多疾病,兩親護惜,十五六不知門外事。應童子試,四舉而後入彀。不意年逾二十,遂掇大魁,福過其分,實切悚栗。時有攻宜興座主,借吾為射的者,故榜下即多危疑,賴烈皇帝保全,給假歸娶先室鬱氏。三年入朝,值烏程當國,吾與楊伯祥諸君子正直激昂,不入其黨。烏程去,武陵繼之,蘄水又與吾不合,種種受其摧挫。先是吳下有陸文聲、張漢儒之事,吾以複社黨魁,又代為營救,世所指目。淄川傳烏程衣缽,吾首疏攻之,又因召對與濟甯楊鳧岫謀擊大奸史醾,醾逮而陰毒遂中於吾。吾去而封王豫中,醾謀以成禦史寶慈勇參武陵事主使坐吾,賴醾死而後免。既升南中少司成,甫三日而黃石齋予杖信至,吾遣塗監生入都具橐枿。塗上書觸聖怒,嚴旨責問主使,吾知其必及;既與者七人,而吾得免。於是升宮允、宮諭,吾絕意仕進,而天下亂矣。 南中立君,吾入朝兩月,固請病而歸。改革後,吾閉門不通人物,然虛名在人,每東南有一獄,長慮收者在門,及詩禍史禍,惴惴莫保。十年,危疑稍定,謂可養親終身,不意薦剡牽連,逼迫萬狀。老親懼禍,流涕催裝,同事者有借吾為剡矢,吾遂落彀中,不能白衣而返矣。先是吾臨行時以怫鬱大病,入京師而又病,蒙世祖皇帝撫慰備至。吾以繼伯母之喪出都,主上親賜丸藥。今二十年來,得安林泉者,皆本朝之賜。惟是吾以草茅諸生,蒙先朝巍科拔擢,世運既更,分宜不仕,而牽戀骨肉,逡巡失身,此吾萬古慚愧,無面目以見烈皇帝及伯祥諸君子,而為後世儒者所笑也。 吾歸裡得見高堂,可為無憾。既奉先太夫人之諱,而奏銷事起。奏銷適吾素願,獨以在籍部提牽累,幾至破家;既免,而又有海寧之獄,吾之幸而脫者幾微耳。無何陸鑾告訐,吾之家門骨肉當至糜爛,幸天子神聖,燭奸反坐,而諸君子營救之力亦多,此吾祖宗之大幸,而亦東南之大幸也。 吾五十無子,已立三房侄為嗣,五十三生子而後令歸宗。吾生平無長物,惟經營賁園,約費萬金。今三子頗有頭角,若能效陳、鄭累世同居之義,吾死且瞑目;倘因門戶不一,松菊荒涼,則便為大不孝,諸父尊親以此責之,誓諸皎日可也。 吾於孝道不能克盡,葬事又未完,深負罪愆。惟是待兩弟休戚一體,及竭力以為朋友,費盡苦心。三弟尤宜以吾事為己事,執友則托諸端士、子俶可也。 吾於言動,盡寸不敢有所逾越,具在鄉黨聞見。吾詩文外,尚有《流寇紀略》一部,為無錫、常熟友人借去其半,婁中尚有抄本,須收葺完全,及《氏族》《地理》二志以付三子,此事周玄恭主之。 吾同事諸君多不免,而吾獨優遊晚節,人皆以為後福,而不知吾一生遭際,萬事憂危,無一刻不曆艱難,無一境不嘗辛苦,今心力俱枯,一至於此,職是故也。歲月日更,兒子又小,恐無人識吾前事者,故書其大略,明吾為天下大苦人,俾諸兒知之而已。辛亥冬十一月二十八日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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