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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芝麓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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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伯合肥龔先生裒其新舊所著詩,手授丹徒薑子子翥曰:「子知吾詩者也,亟圖所以廣其傳。」於是大行伯成吳侯方以為政餘閒,揚扢風雅,謀諸顧子修遠、陳子椒峰,相與詮次而刻之吳中。集成,命其友婁東吳偉業弁簡端。偉業伏而讀、仰而思曰:夫詩人之為道,不徒以其才也。有性情焉,有學識焉,其淺深正變之故,不於斯三者考之,不足以言詩之大也。今以吾龔先生選詞之縟麗,使事之精切,遣調之雋逸,取意之超詣,其詩之工固已。俊鶻之舉也,扶搖一擊;騏驥之奔也,決驟千里。先生之潛搜冥索,出政事鞅掌之餘;高詠長吟,在賓客填咽之際。嘗為余張樂置飲,授簡各賦一章,歌舞恢笑,方雜遝於前,而先生涉筆已得數紙;坐者未散,傳誦者早遍於遠近矣。此先生之才也。身為三公,而修布衣之節;交盡王侯,而好山澤之遊。故人老宿,殷勤贈答,《北門》之窶貧,行道之饑渴,未嘗不彷徨而慰勞也;後生英俊,弘獎風流,《考盤》之寤歌,彤管之悅懌,未嘗不流連而獎許也。自《伐木》之道衰,而黽勉有無、匍匐急難者,吾不得而見之矣。先生傾囊橐以恤窮交,出氣力以援知己,其惻怛真摯,見之篇什者,百世而下讀之應為感動,而況於身受之者乎?此先生之性情也。板蕩極而楚騷乃興,正始存而大雅複作。以先生時世論之:繇其前則愾我寤歎,憂讒慝、痛淪胥也;繇其後則式燕以敖,誦萬年、洽四國也。舉申旦不寐之衷,與夙夜在公之道,上求之于古昔,內審之于平生,於是運會之升降,人事之變遷,物候之暄涼,世途之得失,盡取之以融釋其心神而磨淬其術業。故其為詩也,有感時侘傺之響,而不改于和平;有鋪揚鴻藻之辭,而無心於靡麗。《秦風》之篇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士君子所以久而益堅者,其砥礪必有道矣。此先生之學識也。 余定交于先生者三十五年,凡友朋之稱詩者以百數;舉其最,曰海虞錢宗伯牧齋、萊陽宋少司寇九青。九青鎖闈論文,江行紀勝,與吾輩三人同事于楚,而牧齋晚年不自得,適會先生謁告南還,相與淋漓傾倒于白門、金昌之間,斯二者相知為深。九青好矜慎,其詩嘗追擬少陵,頗能得其一二,日必課五言一首,冀其學大有成就,始肯出以示人。乃不幸而以兵歿,雖其斷篇零落,百不一存,余每與先生言而傷之。牧齋深心學杜,晚更放而之於香山、劍南,其投老諸什為尤工。既手輯其全集,又出餘力以博綜二百餘年之作,其推揚幽隱為太過,而矯時救俗,以至排詆三四巨公,即其中未必自許為定論也,誠有見於後人之駁難必起,而吾以議論與之上下,庶幾疑信往復,同敝天壤,而牧齋之於詩也可以百世。然後知昔人之詩,其作之者傳,論之者亦傳。至磨滅如九青,雖相知有吾兩人,無可加其稱述,惟為之撫卷追歎而已。 余忝少長於先生,既推服其才,又熟於性情學識之有素,故於論詩表而著之。嗟乎!先生之功于斯世甚大,固無藉於詩以傳,而詩之工已臻於至極。餘衰且憊,庶幾廁名集中,隨諸子之後,它日有追數其交遊而及之者,此余從伯成之請而序之之意也。不然,餘之言豈足為先生重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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