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村全集卷四詩前集四

卷四詩前集四

　　○五言律詩（一百五首）

　　▼夜泊漢口

　　秋氣入鳴灘，鉤簾對影看。久遊鄉語失，獨客醉歌難。
　　星淡魚吹火，風高笛倚闌。江南歸自近，盡室寄長安。

　　▼送黃子羽之任四首

　　子羽能詩，以征辟為新都令。

　　△襄陽

　　始見征途亂，十年憂此方。君還思聖主，何意策賢良。
　　楚蜀烽煙接，江山指顧長。只今龐德祖，不復臥襄陽。

　　△巫峽

　　高深積氣浮，水石怒相求！勝絕頻宜顧，奇情不易留。
　　蒼涼難久立，浩蕩複誰收。詩思江天好，春雲滿益州。

　　△成都

　　魚鳧開國險，花月錦城香。巨石當門觀，奇書刻渺茫。
　　江流人事勝，台榭霸圖荒。萬里滄浪客，題詩問草堂。

　　△新都

　　丞相新都後，如今複幾人。先皇重元老，大禮自尊親。
　　舊俗科條古，前賢風尚醇。似君真茂宰，白石水潾潾。

　　▼穿山

　　勢削懸崖斷，根移怒雨來。洞深山轉伏，石盡海方開。
　　廢寺三盤磴，孤雲五尺台。蒼然飛動意，未肯臥蒿萊。

　　▼玄墓謁剖公

　　一衲消群相，孤峰占妙香。經聲清石骨，佛面冷湖光。
　　花落承趺坐，雲歸識講堂。空潭今夜月，鐘鼓祝前王。

　　▼過聞果師園居

　　帆影窗中沒，鐘聲樹杪移。簷依懸果近，閣避偃松欹。
　　菜甲春來早，茶槍雨後遲。散齋閑獨往，應與道人期。

　　▼遊西灣

　　斷壁猿投栗，荒祠鼠竄藤。鐘寒難出樹，雲靜恰依僧。
　　選勝從吾意，捫危羨客能。生來幾量屐，到此亦何曾。

　　▼送友人還楚

　　燈火照殘秋，聞君事遠遊。客心分暮雨，寒夢入江樓。
　　酒盡孤峰出，詩成眾靄收。一帆灘響急，落日滿黃州。

　　▼送繼起和尚入天臺

　　振錫西泠渡，潮聲定後聞。屐侵盤磴雪，衣濕渡江雲。
　　樹向雙崖合，泉經一杖分。石林精舍好，猿鳥慰離群。

　　▼蚤起

　　蚤涼成偶遊，惜爽憩南樓。棋響鳥聲動，茶煙花氣浮。
　　衫輕人影健，風細客心柔。餘興閑支枕，清光淺夢收。

　　▼五月尋山夜寒話雨

　　客衣輕百里，長夏惜登臨。正爾出門夜，忽逢山雨深。
　　聊將鬥酒樂，無作薄寒吟。年少追涼好，難為父母心。

　　▼瑜芬有侍兒明慧從江上歸則言去矣

　　江上送君別，余情感侍兒。對人先母意，生小就儂嬉。
　　恃稚偏頻進，含嬌托未知。今來羅帳底，誰解笑微窺？

　　▼讀史雜感十六首

　　吳越黃星見，園陵紫氣浮。六師屯鵲尾，雙闕表牛頭。
　　鎮靜資安石，艱危仗武侯。新開都護府，宰相領揚州。

　　△其二

　　莫定三分計，先求五等封。國中惟指馬，閫外盡從龍。
　　朝事歸諸將，軍輸仰大農。淮南數州地，幕府但歌鐘。

　　△其三

　　北寺讒成獄，西園賄拜官。上書休討賊，進爵在迎鑾。
　　相國爭開第，將軍罷築壇。空余蘇武節，流涕向長安。

　　△其四

　　禦刀周奉叔，應敕阮佃夫。列戟當關怒，高軒哄道呼。
　　監奴右衛率，小吏執金吾。匍匐車塵下，腰間玉鹿盧。

　　△其五

　　聞築新宮就，君王擁麗華。尚言虛內主，廣欲選良家。
　　使者螭頭舫，才人豹尾車。可憐青塚月，已照白門花。

　　△其六

　　貴戚張公子，奄人王寶孫。入陪宣室宴，出典羽林屯。
　　狗馬來西苑，俳優侍北門。不時中旨召，著籍並承恩。

　　△其七

　　漫說黃龍府，須愁朱雀桁。三軍朝坐甲，十客夜傳觴。
　　王氣矜天塹，邊書棄禦床。江州陳戰艦，不肯下潯陽。

　　△其八

　　偏師過採石，突騎滿新林。已設牽羊禮，難為刑馬心。
　　孤軍摧韋粲，百戰死王琳。極目蕪城遠，滄江暮雨深。

　　△其九

　　耰棘千夫聚，艨沖百里通。白衣搖急槳，青草伏強弓。
　　塢壁推嚴虎，江湖屬管崇。丹陽故鄣郡，山越土人風。

　　△其十

　　越絕山河在，征人尚錦袍。乘風竹箭利，狎浪水犀豪。
　　怪石千灘險，疑城百里高。臨江諸將帥，委甲甬東逃。

　　△其十一

　　屢檄知難下，全軍壓婺州。國亡誰與守？城壞複能修。
　　喋血雙溪閣，焚家八詠樓。江東子弟恨，伏劍淚長流！

　　△其十二

　　聽說無諸國，南陽佳氣來。三軍手詔痛，一相誓師哀。
　　魯衛交難合，黥彭間早開。崆峒遊不返，虛築越王台。

　　△其十三

　　再有東甌信，城空戰鼓聞。青山頻見騎，丹穴尚求君。
　　亂水沖村壘，殘兵哭嶺雲。瘡痍逢故老，還說永安軍。

　　△其十四

　　計出遊雲夢，雄風羨獨醒。連營巴水白，吹角楚天青。
　　五嶽尊衡嶠，三江阻洞庭。故家多屈宋，應勒《武岡銘》。

　　△其十五

　　早設沿江戍，仍添溯水兵。惡灘橫贛石，急浪打湓城。
　　彀騎柴桑督，樓船牛渚營。江南民力盡，辛苦事西征。

　　△其十六

　　風雨章江路，山川感廢興。城荒孤鶩遠，潮怒老蛟憑。
　　止水孤臣盡，空坑故鬼增。淒涼余汗簡，遺事續廬陵。

　　▼溪橋夜話

　　（予偕子俶兄弟，臨流比屋，異戶同橋，久雨得月，新浴乍涼，輒書數語，以識幽事。）

　　竹深斜見屋，溪冷不分橋。老樹連書幌，孤村共酒瓢。
　　茶香消積雨，人影話良宵。同入幽棲傳，他年未寂寥。

　　▼再簡子俶

　　舊識天下盡，與君兄弟存。異書安廢壁，苦酒潑殘樽。
　　住處欣同裡，相依好閉門。亂餘仍老屋，慟哭故朝恩。

　　▼素馨

　　（亂後道阻無至者，友人培隔年舊本，賦以志感。）

　　異地憐培養，孤根怨別離。清心愁欲瘦，獨立畏人知。
　　棄置逾吾分，聲香與物移。名花貪悅己，不改誤芳時。

　　▼感舊

　　不敢恨離別，失君愁我輕。新知紛項領，久病廢將迎。
　　慘淡隨時輩，艱難愧老成。何時攜鬥酒，涕泣話餘生。

　　▼贈歌者

　　天寶遺音在，江東妙舞傳。舊人推賀老，新曲唱延年。
　　白眼公卿貴，青娥弟子妍。醉中談往事，少小侍平泉。

　　▼兔缺

　　舌在音何謇，唇亡口半呿。病同師伯幹，方問仲堪醫。
　　露涿從人誚，銜碑欲語遲。納言親切地，補闕是良規。

　　▼織女

　　軋軋鳴梭急，盈盈涕淚微。懸知新樣錦，不理舊殘機。
　　天漢期還代，河梁事已非。玉箱今夜滿，我獨賦《無衣》。

　　▼感事

　　不事扶風掾，難耕好畤田。老知三尺法，官為五銖錢。
　　築土驚傳箭，呼門避棹船。此身非少壯，休息待何年？

　　▼贈蒼雪若鏡兩師見訪

　　孤雲所宿處，清磬出層陰。高座惟斯道，扁舟亦此心。
　　尋秋逢講樹，到海發禪音。月色霜天正，吾師詩思深。

　　▼謝蒼雪贈葉染道衣

　　娑羅多寶葉，煎水衲衣黃。不染非真色，拈來有妙香。
　　足趺僧相滿，手綻戒心長。一笠支郎許，安禪向石傍。

　　▼送李友梅還楚寄題其所居愛吾廬

　　寒雪滿潯陽，江程入楚鄉。灘逢黃鵠怒，嶺界白雲長。
　　十裡魚蝦市，千頭橘柚莊。歸人貰村酒，仿佛是柴桑。

　　▼黃州杜退之改號蛻斯其音近而義別索詩為贈

　　述志賦秋蟲，孤吟禦遠風。掇皮忘我相，換骨失衰翁。
　　畫以通靈妙，詩因入悟空。少陵更字說，不肯效韓公。

　　▼王瓜

　　同摘誰能待，離離早滿車。弱藤牽碧蒂，曲項戀黃花。
　　客醉嘗應爽，兒涼枕易斜。齊民編《月令》，瓜瓞重王家。

　　▼豇豆

　　綠畦過驟雨，細束小虹霓。錦帶千條結，銀刀一寸齊。
　　貧家隨飯熟，餉客借糕題。五色南山豆，幾成桃李蹊。

　　▼莧

　　性嫌同肉食，味好伴葵羹。辨葉先知種，聞香易識名。
　　碧甜驕綠茹，茜汁亂紅粳。卻怪成都叟，詩篇莧也輕。

　　▼送照如禪師還吳門

　　秋氣肅群慮，衲衣還故棲。雲生孤杖迥，月出萬山低。
　　乞火青楓寺，疏泉紫芋畦。石床棕拂子，盡說是曹溪。

　　▼初冬月夜過子俶

　　月色破林巒，家貧共一灘。門開孤樹直，影逼兩人寒。
　　瀹茗誇陽羨，論詩到建安。亦知談笑久，良夜睡應難。

　　▼園居柬許九日

　　迸筍穿茶灶，欹花罨釀房。曝書移畫幾，敲筆響琴床。
　　晚食知眠懶，輕衫便酒狂。翛然吾願足，不肯負滄浪。

　　▼晚泊

　　寒鋤依岸直，輕槳蕩潮斜。樹脫余殘葉，風吹亂晚鴉。
　　沙深留豕跡，溪靜響魚叉。乞火村醅至，炊煙起荻花。

　　▼題心函上人方庵

　　頂相安禪穩，圓塵覆缽銷。誰知眠丈室，不肯效團焦。
　　石鼎支茶灶，匡床掛癭瓢。一枝方竹杖，夜雨話參寥。

　　▼題敬上人代笠

　　空山無住著，就石架孤筇。愛雪編茅整，愁風剪箬工。
　　樹陰休灌叟，蓑雨滴漁翁。要自謀安隱，吾師息此中。

　　▼過南屏訪無生上人

　　謂此一公住，偶來聞午鐘。山容參雪嶠，佛火隱雷峰。
　　路細因留竹，雲深好護松。精廬人不到，相對話南宗。

　　▼簡武康薑明府二首

　　地僻誰聞政，如君自不同。放衙山色裡，聽事水聲中。
　　竹稅官橋市，茶商客渚篷。前溪歌舞在，父老習遺風。

　　△其二

　　花發訟庭香，松風夾道涼。溪喧因紙貴，邑靜為蠶忙。
　　魚鳥高人政，煙霞仙吏裝。知君趨召日，取石壓歸航。

　　▼曉妝

　　學母妝應早，留花稱小圍。為憐新繡領，故著舊時衣。
　　性急梳難理，衫深力易微。素奩猶未斂，只道侍兒非。

　　▼贈徐子能二首

　　如子聲名早，相聞盡故人。懶餘交太晚，知我話偏真。
　　道在應非病，詩成自不貧。拊髀休歎恨，才得保沉淪。

　　△其二

　　未卜林塘隱，還將野興消。鶴聲常入市，樹勢欲侵橋。
　　老病人扶拜，狂吟客見招。知從甫裡近，白首共逍遙。

　　▼初春夜坐奇懷室

　　長日誰教睡，夜深還擁書。一燈殘酒在，斜月暗窗虛。
　　官退才須減，名高懶不除。梅花侵曉發，早得伴閒居。

　　▼新霽喜孫令修至同步後園探梅

　　偶來因客興，信步得吾園。雨足山低樹，花開日滿軒。
　　掃林休石磴，緌藥遇泉源。絕壑人聲至，驚棲聽鳥喧。

　　▼送王子彥

　　王以孝廉不仕，後因事避吏，將入都。

　　失意獨焉往，自憐歸計非。無家忘別苦，多難愛書稀。
　　白首投知己，青山負布衣。秋風秣陵道，惆悵素心違。

　　▼遇舊友

　　已過才追問，相看是故人。亂離何處見，消息苦難真。
　　拭眼驚魂定，銜杯笑語頻。移家就吾住，白首兩遺民。

　　▼偶值

　　偶值翻成訝，如君不易尋。出門因酒癖，謝客為書淫。
　　久坐傾愁抱，高譚遇爽心。明朝風日暇，餘興約登臨。

　　▼座主李太虛師從燕都間道北歸尋以南昌兵變避亂廣陵賦呈八首

　　風雪間關道，江山故國天。還家蘇武節，浮海管寧船。
　　妻子驚還在，交朋淚泫然。兩京消息斷，離別早經年。

　　△其二

　　白鹿藏書洞，青牛采藥翁。買山從五老，避世棄三公。
　　舊德高詞苑，長編續《史通》。十年金馬夢，回首暮雲中。

　　△其三

　　愛酒陶元亮，能詩宗少文。桃花忘世事，明月望湘君。
　　山靜聞鼙鼓，江空見陣雲。不知時漢晉，誰起灌將軍？

　　△其四

　　浩劫知難問，秋風天地哀。
　　神宮一柱火，仙灶五丁雷。
　　劍去龍沙改，鐘鳴鼉鼓來。
　　可憐新戰骨，落日獨登臺。

　　△其五

　　彭蠡初無雁，潯陽近有書。
　　干戈愁未定，骨肉苦離居。
　　江渚宵傳柝，山城裡出車。
　　終難致李白，臥病在匡廬。

　　△其六

　　世路長為客，家園況苦兵。
　　酒偏今夜醒（新佞切），笛豈去年聲。
　　一病餘孤枕，千山送獨行。
　　馬當風正緊，捩柁下湓城。

　　△其七

　　莫問投何處，輕帆且別家。
　　漫栽彭澤柳，好種廣陵瓜。
　　飲興愁來減，詩懷老自誇。
　　南徐山色近，題語報侯芭。

　　△其八

　　海內論知己，天涯複幾人。
　　關山思會面，戎馬涕沾巾。
　　賓客侯嬴老，諸生原憲貧。
　　相看同失路，握手話艱辛。

　　▼歲暮送穆大苑先往桐廬四首

　　客中貪過歲，又上富春船。
　　竹影欹寒枕，江聲聽夜眠。
　　石高孤岸迥，雪重半帆偏。
　　明日停橈處，山城落木天。

　　△其二

　　臥病才回棹，征軺此再遊。
　　亂山穿鳥道，匹馬向嚴州。
　　遠水浮沙嶼，高楓入郡樓。
　　知君風雨夜，落葉起鄉愁。

　　△其三

　　到日欣逢節，招尋有故人。
　　官廚消絳蠟，客舍暖烏薪。
　　鎖印槐廳靜，頒春柏酒新。
　　翩翩杜書記，瀟灑得閒身。

　　△其四

　　知爾貪乘興，沖寒蠟屐忙。
　　鶴翻松磴雪，猿守栗林霜。
　　官醞移山榼，仙碁響石房。
　　嚴光如可作，故態客星狂。

　　▼曉發

　　曉發桐廬縣，蒼山挿霧中。
　　江村荒店月，野戍凍旗風。
　　衣為裝綿暖，顏因被酒紅。
　　日高騎馬滑，愁殺白頭翁。

　　▼客路

　　客路驚心裡，棲遲苦未能。
　　龍移對江塔，雷出定龕僧。（武林近事）
　　林黑人譚虎，台荒吏按鷹。
　　清波門外宿，潮落過西興。

　　▼贈劉虛受二首

　　中歲交朋盡，新知得此翁。
　　道因山水合，詩向病愁工。
　　悟物談功進，亡情耳識空。
　　真長今第一，兄弟擅宗風。

　　△其二

　　面已頭白，論心惟草玄。
　　孝標三世史，摩詰一門禪。
　　獨宿高齋晩，微吟細雨天。
　　把君詩在手，相慕十年前。

　　▼苦雨

　　亂煙孤望裡，雨色到諸峰。
　　野漲餘寒樹，江昏失暝鐘。
　　夜深溪碓近，人語釣船逢。
　　愁聽惟支枕，艱難愧老農。

　　▼海溢

　　積氣知難極，驚濤天地奔。
　　龍魚居廢縣，人鬼語荒村。
　　異國帆檣落，新沙島嶼存。
　　橫流如可救，滄海漢東門。

　　▼閬園詩十首（並序）

　　閬園者，李太虛先生所創別墅也。廣廈層軒，回廊曲榭。門外有修陂百頃，堂前列灌木千章。采文石於西山，導清流于南浦。緑蕖被沼，紫奈當窗，芳枳樹籬，修藤作架。白鶴文鷳，飛翔廣囿；鴐鵝黃鵠，游泳清池。豈止都蔗為鄉，素馨成幄已哉！況經傳惠遠，廚藏金粟之儀；山近麻姑，壇擬玉台之觀。果名羅漢，花號佛桑。紺室聞鐘，丹泉洗藥。茲為靈境，夫豈塵區。而吾師偃仰茂林，從容長薄。千里致程鄉之酒，十年探禹穴之書。叔夜銅槍，可容一鬥；茂先寶劍，足值千金。焚香而明月滿簾，鬥茗而清風入座。張華燈而度曲，指孤嶼以題詩。若將終身焉，洵可樂也。不謂平原鹿走，一柱蛟飛。始也子魚已下虞翻之說，既而孝頃遽來周廸之軍。浪激亭湖，兵焚樵舍。馬矢積桓伊之墓，鼔聲震徐孺之台。將仙人之藥臼車箱，俱移天上；豈帝子之珠簾畫棟，尚出人間。雲卿棄藥圃而不歸，少陵辭瀼溪而又往。放舟採石，浪跡雷塘。愛子則痛甚元規，故園則情同王粲。望匡山而不見，指章水以為言。嘿嘿依人，傷心而已。於是稽生授簡，趙子抽毫，重邀大別之雲，再續小園之賦。庶幾峰連北固，不異香爐；潮上邗溝，居然湓口。心乎慰矣，歎也何如！偉業幸遇龍門，曾隨兎苑，自灌園於海畔，將負笈於山中。顧茲三徑之荒，已近十年之別。願依杖屨，共肆登臨。弟子舁陶令之輿，興思彭澤；故吏逐謝公之屐，寄念東山。爰托五言，因成十律。華林園追陪之宴，而今渺然；浣花潭話舊之游，於茲在矣。

　　先生家住處，門泊九江船。
　　彭蠡春來水，匡廬雨後天。
　　芰荷香石浦，秔稻熟湖田。
　　獨坐憑闌久，虛堂且晏眠。

　　△其二

　　有客扶藜過，空山猿鳥知。
　　苔侵蘿徑屐，松覆石床碁。
　　楚米炊菰早，吳羮斫鱠遲。
　　柴門相送罷，複位牡丹期。

　　△其三

　　性僻耽書畫，蹉跎遍兩京。
　　提攜詩巻重，笑傲客囊輕。
　　小閣尊彛古，高人池館清。
　　平生無長物，端不負虛名。

　　△其四

　　興極歌還哭，狂來醉複醒。
　　床頭傾小榼，壁後臥長瓶。
　　月出呼漁艇，花開置幔亭。
　　門前流水急，數點暮山青。

　　△其五

　　絕壑非人境，丹沙廢井留。
　　移家依鶴砦，穿水遇龍湫。
　　白石心長在，黃金藥可求。
　　何時棄妻子，還伴葛洪遊。

　　△其六

　　我愛東林好，還家學戴顒。
　　經台憑怪石，麈尾折青松。
　　書巻維摩論，溪山曹洞宗。
　　欲修居士服，持偈問黃龍。

　　△其七

　　倦策登臨減，名山坐臥圖。
　　避人來栗裡，投老乞菱湖。
　　舊業存榆柳，新齋待竹梧。
　　亂離知又至，安穩故園無。

　　△其八

　　陶令休官去，迎門笑語忙。
　　那知三徑菊，卻怕九秋霜。
　　十具牛誰種，千頭橘未荒。
　　可憐思愛子，付託在滄浪。

　　△其九

　　青史吾徒事，先朝忝從臣。
　　十年捜典冊，萬巻鎖松筠。
　　好友須分局，奇書肯借人。
　　刼灰心力盡，牢落感風塵。

　　△其十

　　早買淮陰棹，仍登江上樓。
　　曉來看北固，何處似南州。
　　王謝池台盡，齊梁寢樹秋。
　　天涯憂國淚，豈為故鄉流。

　　▼課女

　　漸長憐渠易，將衰覺子難。
　　晩來燈下立，攜就月中看。
　　弱喜從師慧，貧疑失母寒。
　　亦知談往事，生日在長安。

　　▼嘉湖訪同年霍魯齋觀察四首

　　官舍鶯聲裡，旌旗拂柳堤。
　　湖開山勢斷，塔迥樹痕齊。
　　世路催青鬢，春風到紫泥。
　　還看鮑司隸，驄馬灞橋西。

　　△其二

　　蹤跡知何處，溪山興不孤。
　　閑亭供鳥雀，仙吏得蓴鱸。
　　紅荔涪江樹，青楓笠澤圖。
　　須教趙承旨，煙雨補南湖。

　　△其三

　　門外銀塘滿，鷗飛入晩衙。
　　公田若下酒，鄉夢杜陵花。
　　水碓筒輸紙，溪船簍貢茶。
　　看雲堪拄笏，幕客莫思家。

　　△其四

　　羽蓋菰城道，春風行部勞。
　　長公山郡簡，小杜水嬉豪。
　　簫鼓催征騎，琴書壓畫舠。
　　獨憐憔悴客，剪燭話同袍。

　　▼贈郡守李隆吉

　　偶值溪山勝，相逢太守賢。
　　邀人看水閣，載酒上菱船。
　　鶴料居官俸，魚租燕客錢。
　　今朝風日好，春草五湖煙。

　　▼野望二首

　　京江流自急，客思竟何依。
　　白骨新開壘，青山幾合圍。
　　危樓帆雨過，孤塔陣雲歸。
　　日暮悲笳起，寒鴉漠漠飛。

　　△其二

　　衰病重聞亂，憂危往事空。
　　殘村秋水外，新鬼月明中。
　　樹出千帆霧，江橫一笛風。
　　誰將數年淚，高處哭塗窮。

　　▼送張學博儒高之官江北

　　薄宦非旁郡，孤舟幾日程。
　　詩傳沛子弟，禮問魯諸生。
　　水冽官廚釀，城荒射圃耕。
　　北來車馬道，猶喜簡逢迎。

　　▼冬霽

　　煙盡生寒石，山雲不入城。
　　船移隔縣雪，屋繞半江晴。
　　照眼庭花動，開顏社酒清。
　　渚田飛雁下，近喜有人畊。

　　▼松化石（金陵任白受所藏）

　　高士無凡好，常思買一峰。
　　如何三徑石，卻本六朝松。
　　老筆應難畫，名山不易逢。
　　榖城相遇處，宜複受秦封。

　　▼嘲張南垣老遇雛妓

　　莫笑韋郎老，還堪弄玉簫。
　　醉來惟捫腹，興極在垂髫。
　　白石供高枕，青樽出細腰。
　　可憐風雨夜，折取最長條。

　　▼破山興福寺僧鶴如五十
　　聽法穿雲過，傳經泛海來。
　　花深山徑違，石破講堂開。
　　潭出高人影，泉流古佛苔。
　　長留千歲鶴，聲繞讀書台。

　　▼得廬山願雲師書（願師婁人子同學友也）

　　絕頂誅茅處，蒼崖怪瀑風。
　　書來飛鳥上，僧出亂流中。
　　世事千峰斷，郷心半偈空。
　　卻將兄弟夢，煙雨問江東。

　　▼園居

　　傍城營小築，近水挿疎籬。
　　岸曲花藏釣，窗高鶴聽碁。
　　移床穿磴遠，喚茗隔溪遲。
　　自領幽居趣，無人到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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