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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沙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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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雇騎夜趨高沙,越四十裡至板橋,迷失道。一夕行田畈中,不知東西。風露滿身,人馬饑乏,旦行霧中不相辨。須臾四山漸明忽隱,隱見北騎。道有竹林亟入避。須臾二十余騎繞林呼噪,虞候張慶右眼內中一箭,項二刀,割其髻,祼於地;帳兵王青縛去;杜架閣與金應林中被獲出,所攜黃金賂邏者得免。予藏處距杜架閣不遠,北馬入林,過吾傍三四皆不見,不自意得全。僕夫鄒揵臥叢蓧下,馬過踏其足流血;總轄呂武、親隨夏仲散避他所。是役也,予自分必死,當其急時,萬竅怒號,雜亂人聲,北倉卒不盡得,疑有神明相之。馬既去,聞其有焚林之謀,亟趨對山,複尋叢篁以自蔽,既不識路,又乏糧食,人生窮蹙,無以加此。未幾呂武報北騎已還灣頭,又知路邊鯰魚埧,傳聞不盡信,然他無活策,黽勉趨去,僥倖萬一,倉皇匍匐不能行。先是自楊州來有引路三人,牽馬三人,至是或執或逃,僅存其二。二人出於無聊,各操挺相隨,有無禮之志。逡廵行路,無可奈何。至晩西忽遇樵者數人,如佛下降,偶得一籮,以繩維之,坐於籮中,雇六夫更迭負送,馳至高郵城西。天已曉,不得渡,常恐追騎之奄至也,宿陳氏店,以茅覆地,忍饑而臥。黎明過渡,而心始安。痛定思痛,其涕如雨。) 三月初五日,索馬平山邊。 疾馳趨高沙,如走阪上圎。 夜行二百里,望望無人煙。 迷途呼不應,如在盤中旋。 昏霧腥且濕,怒颷狂欲顛。 流澌在鬚髮,塵洙滿槖鞬。 紅日高十丈,方辨山與川。 胡行疾如鬼,忽在林之巔。 誰家苦竹園,其葉青戔戔。 倉皇伏幽筱,生死信天緣。 鐵騎俄四合,鳥落無虛弦。 繞林勢奔軼,動地聲喧闐。 霜蹄破叢翳,出入相貫穿。 既無遁形術,又非縮地仙。 猛虎驅群羊,兔魚落蹄筌。 一吏射中目,頸血僅可濺。 一隸縛上馬,無路脫紏纏。 一廝躪其足,吞聲以自全。 一賓與一從,買命得金錢。 一伻與一校,幸不逢戈鋋。 嗟予何薄命,寄身空且懸。 蕭肅數竹側,往來度飛韉。 遊鋒幾及膚,怒興空握拳。 跬步偶不見,殘息忽複延。 當其蹙迫時,大風起四邊。 意者相其間,神物來蜿蜒。 更生不自意,如病乍得痊。 須臾傳火攻,然眉複相煎。 一行輙一跌,奔命度平田。 幽篁便自托,仰天坐且眠。 晴曦正當晝,焦腸火生咽。 斷罌汲勺水,天降甘露鮮。 青山為我屋,白雲為我椽。 彼草何荒荒,彼水何潺潺。 首陽既無食,陰陵不可前。 便如失目魚,一似無足蚿。 不見道傍骨,委積有萬千。 魂魄親蠅蚋,膏脂飽烏鳶。 使我先朝露,其事亦複然。 丈夫竟如此,籲嗟彼蒼天。 古人擇所安,肯蹈不測淵。 奈何以遺體,糞土同棄捐。 初學蘇子卿,終慕魯仲連。 為我王室故,持此金石堅。 自古皆有死,義不汙腥膻。 求仁而得仁,寧怨溝壑填。 秦客載張祿,吳人納伍員。 季布走在魯,樊期托于燕。 國士急人病,倜儻何拘孿。 彼人莫我知,此恨付重泉。 鵲聲從何來,忽有吉語傳。 此去三五裡,古道方平平。 行人漸複出,胡馬覺已還。 回首下山阿,七人相牽連。 東野禦已窮,而複加之鞭。 跰足如移山,攜持姑勉旃。 行行重狼顧,常恐追騎先。 楊州二遊手,面目輕且儇。 自言同脫虜,波波口流涎。 白日各持挺,其來何翩翩。 奴輩殊無聊,似欲為鷹鸇。 逡廵不得避,黙黙同寒蟬。 道逢采樵子,中流得舟船。 竹畚當安車,六夫共赬肩。 四肢與百骸,屈曲如桮棬。 路人心為惻,從者皆涕漣。 星奔不可止,暮達城西阡。 饑臥野人廬,藉草為針氈。 詰朝從東渡,始覺安且便。 人生豈無難,此難何迍邅。 重險複重險,今年定何年。 聖世基岱嶽,皇風扇垓埏。 中興奮王業,日月光重宣。 報國臣有志,悔往不可湔。 臣苦不如死,一死尚可憐。 堂上大夫人,鬢髮今猶玄。 江南昔卜宅,嶺右今受廛。 首丘義皇皇,倚門望惓惓。 波濤避江介,風雨行淮堧。 北海轉萬折,南洋泝孤騫。 周遊大夫蠡,放浪太史遷。 倘複遊吾盤,終當畊我綿。 夫人生於世,致命各有權。 慷慨為烈士,從容為聖賢。 稽首望南拜,著此泣血篇。 百年尚哀痛,敢謂事已遄。 (北以高郵米擔濟維揚,故自灣頭夜遣騎截諸津,鯰魚壩其一。予是夜若非迷途,四更可達壩,所當一網無遺,乃知一夕倉皇失道,亦若有鬼神鼓動於其間。顛沛之餘,雖幸不死,何辜至此極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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