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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澗書院釋菜講義


  (知瑞州日)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韓子犯之,而世怪且罵,柳子厚所謂「惴惴然而不敢」也。某承乏此邦,其於教化,號為有一日之責。蓋嘗告朔而履乎學宮,得聞諸君之所以授受者,而親陟皋比,與逢掖講師弟子禮,則僭之為尤。書堂有事乎先賢,諸君不鄙而固以請,則雖寡陋,夫焉得辭?某初被命來守,嘗啟政路曰:「古之為諸侯,先政化而後簿書期會。」世之不淑,乃倒置此,則相與病夫風俗之弊,而士行不立,且傷夫教道之久廢,而未有一救之也。固嘗有及于君子德業之義,而重反復焉。輒誦所聞,並繹其旨,與諸君茂明之。)

  《易》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中心之謂忠,以實之謂信,無妄之謂誠,三者一道也。夫所謂德者,忠信而已矣;辭者,德之表,則立此忠信者修辭而已矣。德是就心上說,業是就事上說。德者統言,一善固德也,自其一善以至於無一之不善,亦德也。德有等級,故曰進。忠信者,實心之謂,一念之實,固忠信也,自一念之實以至於無一念之不實,亦忠信也。忠信之心愈持養,則愈充實,故曰「忠信所以進德」。修辭者,謹飭其辭也,辭之不可以妄發,則謹飭之,故修辭所以立其誠。誠即上面忠信字,居有守之之意。蓋一辭之誠,固是忠信;以一辭之妄間之,則吾之業頓隳,而德亦隨之矣。故自其一辭之修,以至於無一辭之不修,則守之如一,而無所作輟,乃居業之義。德業如形影,德是存諸中者,業是德之著於外者。上言進,下言修,業之修所以為德之表也。上言修業,下言修辭,辭之修即業之修也。以進德對修業,則修是用力,進是自然之進。以進德對居業,則進是未見其止,居是守之不變。帷其守之不變,所以未見其止也。辭之義有二;發於言則為言辭,發于文則為文辭。「子以四教:文、行、忠、信。」雖若岐為四者,然文行安有離乎忠信?有忠信之行,自然有忠信之文;能為忠信之文,方是不失忠信之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則忠信,進德之謂也。言忠信,則修辭立誠之謂也。未有行篤敬而言不忠信者,亦未有言不忠信而可以語行之篤敬者也。天地間只一個誠字更撲不碎,觀德者只觀人之辭,一句誠實,便是一德,句句誠實,便是德進而不可禦。人之於其辭也,其可不謹其口之所自出而苟為之哉!

  嗟乎!聖學浸遠,人偽交作,而言之無稽甚矣!誕謾而無當,謂之大言;悠揚而不根,謂之浮言;浸潤而膚受,謂之遊言;遁天而倍情,謂之放言。此數種人,其言不本於其心,而害于忠信,不足論也。最是號為能言者,卒與之語,出入乎性命道德之奧,宜若忠信人也。夷考其私,則固有行如狗彘,而不掩焉者。而其于文也亦然,滔滔然寫出來,無非貫串孔、孟,引接伊、洛,辭嚴義正,使人讀之肅容斂衽之不暇。然而外頭如此,中心不如此,其實則是脫空誑謾,先儒謂「這樣無緣做得好人」,為其無為善之地也。外面一幅當雖好,裡面卻踏空,永不足以為善。蓋由彼以聖賢法語止可借為議論之助,而使之實體之於其身,則曰此迂闊也,而何以便吾私?是以心口相反,所言與所行如出二人。嗚呼!聖賢千言萬語教人存心養性,所以存養此真實也,豈以資人之口體而已哉!俗學至此,遂使質實之道衰,浮偽之意勝,而風俗之不競從之。其陷於惡而不知反者,既以妄終其身;而方來之秀,習於其父兄之教,良心善性亦漸漬汩沒,而墮於不忠不信之歸。昔人有言:今天下溺矣。吾黨之士,猶幸而不盡溺於波頹瀾倒之沖,纓冠束帶,相與於此求夫救溺之策,則如之何?噫!宜亦知所勉矣!

  或曰:「至誠無息,不息則久,積之自然如此,豈卒然旦暮所及哉?今有人焉,平生無以議為,而一日警省,欲於誠學旋生用工夫,則前妄猶可贖乎?」曰:無傷也。溫公五六歲時,一婢子以湯脫胡桃皮,公紿其女兄曰:「自脫也。」公父呵之曰:「小子何得謾語!」公自是不敢謾語。然則溫公腳踏實地做成九分人,蓋自五六歲時一覺基之,溫公猶未免一語之疵也。元城事溫公凡五年,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曰:「自不妄語人。」元城自謂:予初甚易之,及退而自隱括日之所行,與凡所言,自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然則元城造成一個言行一致,表裡相應,蓋自五年從遊之久,七年持養之熟,前乎此,元城猶未免乎掣肘矛盾之愧也。人患不知方耳!有能一日渙然而悟,盡改心志,求為不謾不妄,日積月累,守之而不懈,則凡所為人偽者,出而無所施於外,入而無所藏於中,自將銷磨泯沒,不得以為吾之病,而縱橫妙用莫非此誠,《乾》之君子在是矣。

  或曰:「誠者,道之極致,而子直以忠信訓之,反以為入道之始,其語誠若未安。」曰:誠之為言,各有所指,先儒論之詳矣。如周子所謂「誠者,聖人之本」,即《中庸》所謂「誠者,天之道」,蓋指實理而言也。如所謂「聖,誠而已矣」,即《中庸》所謂「天下至誠」,指人之實有此理而言也。溫公、元城之所謂誠,其意主於不欺詐,無矯偽,正學者立心之初所當從事,非指誠之至者言之也。然學者其自溫公、元城之所謂誠,則由《乾》之君子,以至於《中庸》之聖人,若大路然,夫何遠之有?不敏何足以語誠?抑不自省察,則不覺而陷於人偽之惡,是安得不與同志極論其所終,以求自拔於流俗哉?愚也請事斯語,諸君其服之無斁!

  熙明殿進講《敬天圖》、《周易·賁卦》

  (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正,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臣聞賁,文飭也。色相間則成文,故柔來文剛。剛上文柔,剛柔相間,所以為賁。《賁》,離下艮上,離之體,中以一柔間兩剛,是柔來文剛;艮之體,上以一剛乘兩柔,是剛上文柔。使獨剛獨柔,不相為用,則不成文矣。此言《賁》之卦義也。天之文為二曜五行,象緯交錯,故曰「觀乎天文」。此言天之賁也。人之文為三綱五常,倫理次序,故曰「觀乎人文」。此言人之賁也。以上像《易》彖大意。

  臣竊窺先皇帝作圖之旨,以敬天為名,其於《賁》卦,實摘取「觀乎天文,以察時變」一條。臣謹按圖義而為之辭。臣竊惟天一積氣耳,凡日月星辰,風雨霜露,皆氣之流行而發見者。流行發見處有光彩,便謂之文。然有順有逆,有休有咎,其為證不一,莫不以人事為主。時,時世也。彖《易》聖人不曰天變,而曰時變,蓋常變雖麗於天,而所以常變則系于時。人君一身,所以造化時世者也,故天文順其常,則可以知吾之無失政,一有變焉,咎即在我。是故天文者,人君之一鏡也,觀鏡可以察妍媸,觀天文可以察善否。且如曆家算日食:「某日當食幾分。」固是定數。然君德足以消弭變異,則是日陰雲不見,天雖有變,而實制于其時。又如旱魃,災也,才側身修行,則為之銷去。熒惑,妖也,才出一善言,則為之退舍。天道人事,實不相遠,自古人君凡知畏天者,其國未有不昌。先皇帝深識此理,故凡六經之言天文者,類聚而為之圖,以便觀覽,且恐懼修省焉。聖明知敬嚴父之圖即敬天,在此矣。嗚呼!曷其奈何不敬!

  (此先生兼崇政殿說書日講篇也。講篇非一,如講《詩》之《定之方中》一篇,諷當時修繕事,今亡其辭。道體堂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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