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敬業堂文集序

敬業堂文集序

　　吾鄉查他山先生《敬業堂文集》二冊，不分卷，後有吳槎翁跋，面葉隸書十二字，亦似槎翁手書，蓋源出拜經樓鈔本，而吳本又傳自海鹽張漚舫者也。先是，他山先生塚孫岩門（岐昌）輯此集，稿藏花溪倪氏六十四硯齋，陳簡莊（鱣）首錄一本，張漚舫從之傳錄，吳氏又錄張本，紫溪王氏（簡可）複從吳本錄之。未幾而倪本吳本、俱毀於火，槎翁又從紫溪傳錄，有跋見海昌藝文志中。此則從吳氏第一次寫本出，疑即王紫溪本也。先生外曾孫陳半圭（敬璋），又從王氏錄得一本，編為四卷，並撰年表冠其首。今張、吳、二陳本俱不傳，則是本益足貴矣。此邑人張君渭漁藏書。當吾之世，吾寧言收藏者推渭漁，寧固文獻之邦也。康、雍之際，他山先生得樹樓，與馬寒中（思贊）道古樓，並以藏書著聞東南。

　　至乾、嘉間，吳氏拜經樓，陳氏向山閣之藏，乃與吳、越諸大藏書家埒，而蔣氏生沐（光煦）之東湖草堂，寅昉（光焴）之寶彝堂，為之後勁。其餘如松靄周氏（春），耕崖周氏（廣業），綠窗錢氏（馥），渟溪管氏（庭芬），皆有藏書。馬、吳、周、蔣諸家，亦頗旁搜金石書畫，而陳受笙（均）、馬古芸（錦）、胡簾石（滎）、釋六舟（達受）遂以之名其家。其後諸家之藏，頗或散佚，至咸豐赭冠之亂，遂掃地以盡，其幸而存者，蔣氏寶彝堂一家而已。亂後，收藏家若錢鐵江大令（保塘），若唐耑甫明經（仁嘉），若孫銓伯司馬（鳳鈞），皆宦學於外，所藏或持歸，或否，世莫得而窺焉。故自余童丱以至弱冠，居鄉之日，未嘗見一舊本書，一金石刻，蓋三百年來，文獻盡矣。既光、宣之間，始得渭漁。渭漁長餘三四歲，當就傅時，書塾相望也。顧余未嘗習渭漁，後頗聞渭漁棄舉子業，攻金石書畫。光緒乙巳，余歸自吳門，渭漁訪余於西城老屋，出唐解元芍藥，馬湘蘭蘭石小幅，相與把玩移晷。嗣後遂不復相聞，惟聞人言渭漁學益進，藏益富。

　　逮丙辰春，餘自海外歸，欲盡覽渭漁之所藏，而渭漁則死矣。初，同光之間，硤川朱苓年明經頗搜羅鄉先輩遺著，其藏書，渭漁盡得之。而六舟上人所藏北齊武定玉造象，當時為構玉佛庵者，亦歸於渭漁。渭漁又時往來吳、越間，所至有獲，亦不復以鄉邦文獻自限。使天假之年，行當與查、馬、吳、陳諸家抗衡，乃年甫逾四十而歿，歿後遺書遺器及金石拓尚塞破數屋，均未整比，斯不能不為吾邑文獻惜也。辛酉春日，渭漁友人仁和姚君虞琴，將刊印是書，屬餘序其首。

　　餘感是書因渭漁而傳，又念三百年來，吾邑收藏家，以他山先生始，以渭漁終，故略述渭漁行事，俾附以不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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