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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餘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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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朝考證之學盛行,而讀小說者,亦以考證之眼讀之。於是評《紅樓夢》者,紛然索此書之主人公之為誰,此又甚不可解者也。夫美術之所寫者,非個人之性質,而人類全體之性質也。惟美術之特質,貴具體而不貴抽象。於是舉人類全體之性質,置諸個人之名字之下。譬諸「副墨之子」、「洛誦之孫」,亦隨吾人之所好名之而已。善於觀物者,能就個人之事實,而發見人類全體之性質。今對人類之全體,而必規規焉求個人以實之,人之知力相越,豈不遠哉!故《紅樓夢》之主人公,謂之賈寶玉可,謂之子虛烏有先生可,即謂之納蘭容若、謂之曹雪芹,亦無不可也。 綜觀評此書者之說,約有二種:一謂述他人之事,一謂作者自寫其生平也。第一說中,大抵以賈寶玉為即納蘭性德。其說要非無所本。案性德《飲水詩集·別意》六首之三曰: 獨擁余香冷不勝,殘更數盡思騰騰。 今宵便有隨風夢,知在紅樓第幾層。 又《飲水詞》中《於中好》一闋雲: 別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 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 又《減字木蘭花》一闋詠新月雲: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紅樓」之字凡三見,而雲「夢紅樓」者一。又其亡婦忌日作《金縷曲》一闋,其首三句雲: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葬花」二字,始出於此。然則《飲水集》與《紅樓夢》之間,稍有文字之關係,世人以寶玉為即納蘭侍衛者,殆由於此。然詩人與小說家之用語,其偶合者固不少。苟執此例以求《紅樓夢》之主人公,吾恐其可以傅合者,斷不止容若一人而已。若夫作者之姓名(遍考各書,未見曹雪芹何名),與作書之年月,其為讀此書者所當知,似更比主人公之姓名為尤要。顧無一人為之考證者,此則大不可解者也。 至謂《紅樓夢》一書,為作者自道其生平者,其說本於此書第一回「竟不如我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一語。信如此說,則唐旦之《天國喜劇》,可謂無獨有偶者矣。然所謂親見親聞者,亦可自旁觀者之口言之,未必躬為劇中之人物。如謂書中種種境界,種種人物,非局中人不能道,則是《水滸傳》之作者,必為大盜,《三國演義》之作者,必為兵家,此又大不然之說也。且此問題,實與美術之淵源之問題相關係。如謂美術上之事,非局中人不能道,則其淵源必全存於經驗而後可。夫美術之源,出於先天,抑由於經驗,此西洋美學上至大之問題也。叔本華之論此問題也,最為透闢。茲援其說,以結此論。其言(此論本為繪畫及雕刻發,然可通之於詩歌小說)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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