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九昭_學達書庫

九昭

　　有明王夫之，生於屈子之鄉，而遘閔戢志，有過於屈者，爰作《九昭》而敘之曰：

　　僕以為抱獨心者，豈複存於形埒之知哉！故言以奠聲，聲以出意，相逮而各有體。聲意或留，而不肖者多矣，況斂事征華于經緯者乎！故以宋玉之親承音旨，劉向之曠世同情，而可紹者言，難述者意。意有疆畛，則聲有判合。相勤以貌悲，而幽蠁之情不宣。無病之譏，所為空群於千古也。聊為《九昭》，以旌三閭之志。

　　發江山之芊萰兮，回風被乎嘉卉。青春脈其將蘭兮，羌何情而愉此！
　　淩巴丘之澒洞兮，餘甫閱乎南條之荒大。
　　駭哀吟之宵鼯兮，郁薄霄乎夕靉。虹半隱于叢薄兮，雨中岫而善淫。
　　即靈嬡之前思兮，惘南狩之所尋。
　　綿修林之茸閟兮，窌洞壑之紛疑。答空響之森寒兮，合峰遝其如垷。
　　耳迥寂其無聞兮，目改觀於異色。
　　詎侘傺之足捐兮，悄不知迢遞之何極。

　　青林白水敞蘭風兮，理前心而益炯。
　　既服藥之春氣兮，蘋又申餘以秋穎。謂白日之匪鮮兮，豈蒼天之莫正。
　　拊《雲門》之清瑟兮，悼傾耳之獨憂。改繁聲以申悲兮，介師延而相將。
　　匪將者之為勞兮，邈夷庚於羊腸。
　　袤九州於尋尺兮，亙千歲于昏旦。恢畫畫以申猷兮，悔曩辭其猶未半。
　　斥氣珥於禺中兮，堙洪流于冀野。涉漩澓而濡首兮，洵猶賢夫今者。
　　逸征鳥以翾翩兮，泝顥穹而莫執。回鳳飆而隕獲兮，悵行野其何及。
　　進不可與期兮，退不可與息。曠嘉會以韜愁兮，誰予侜而自戢。

　　淩漳澨兮及晨，邀餘目兮天末。
　　驂驔嶄岏兮，紆荊門之縹渺。滂溏濞浿兮，遂江流以奰發。
　　相九州而洵美兮，承靈祚而奄處。
　　崇台婥妁以詣天兮，下睨乎廣陌之鱗聚。蘭春被乎平皋兮，都人懷芳而從之。
　　被羅桂之袨服兮，尚不改乎此容也。
　　華燈烜於永夜兮，羽蓋飄而陰晝。夫何姣好之嬋嬡兮，抑雄風之繆虯。
　　吞冥厄以無外兮，卷河鼓而浮天街。旅北斗使挹桂酒兮，固誰昔之所懷。
　　逮鳴鵙之未聞兮，芳草榮其如昨。逞餘望以流觀兮，恣含情之廣托。
　　物無廢而不興兮，羌聊謝夫送目。顧羹人之倦游兮，曾不臨高以旁矚！

　　夕弭榜兮中洲，澹淫淫兮安流。蘋風欻兮緣波，明月影兮不留。
　　靜不可長愉兮情善疑，怵若危兮落葉之辭枝。蒼天幕幕兮四垂，朕何為兮數離？
　　若有期兮新歡，折瓊茅兮贈言。維中庭兮妒者，迥相遇兮曠野。
　　申旦旦以及今兮，涕零零而交下。
　　來無蹤兮去無秉，思心發兮遺光景。猿啼林兮惝怳，魚驚波兮溟涬。
　　江上之寂曆兮夢夢，悄餘眷兮精相從。孰寓形之洵然兮，覆魂投之靡通。
　　幸曠古兮良夜，輕千里兮命駕。結蘭佩兮掣羅祛，馳芳皋兮驅駟馬。
　　夫杳靄奚其不可親兮，幾神會之無假。

　　悲孤緒之獨榮兮，曠千秋而無與。晉謀古而不獲兮，奚凡今之可訴？
　　二士行歌於首山兮，未夙謨夫商邑。百里望哭於殽崟兮，追虞諫其何及。
　　刳比干於一丘兮，待殷殄而始封。抉子胥于吳門兮，盼于越之淩江。
　　言雖售而志殘兮，要忘親而邇怨。引憤毒於黃泉兮，操餘言以為券。
　　誠彌縫其終窘兮，軌有僨而必由。隕蕭艾於繁霜兮，匪芳桂之所求。
　　烏將飛而遺音兮，顧青林而患羽。
　　魚沈冥以呴沫兮，憺忘情於洲渚。
　　豐草靡于江幹兮，懷零露之新滋。
　　喬木榮於崇丘兮，冀雰霰之後時。
　　高天廣陌之夐夐兮，元冬閉而不泄。諒俯卬之無與酬兮，韜郁陶以永世。

　　耿元夜之穆清兮，今者愔愔而寤餘。邈登天其無畔兮，嘉余魂之安驅。
　　余儲奇服以遐征兮，紛仿佛而襲之。左葳蕤之翠羽兮，右高樅之星施。
　　發丹陽之故宮兮，首商於而問道。夏旌旖旎而前征兮，余又申之以鷺翿。
　　介三青鳥以先鳴兮，誅鳳皇於西母。詭逢迎而中變兮，餘怒叱夫蜚廉之蚴蟉。
　　升密雲其未半兮，彗熒熒而西弛，覲太乙之婉存兮，責餘駕之不駛。
　　兩龍忭而南回兮，顧豐隆之未怠。
　　懲蓐收之善淫兮，霽九嵕之晻靄。滌三危之宿曀兮，憩崆峒而息轡。
　　容成嬺以徠下兮，唁余勞之已艾。
　　日浮雲不可為期兮，白日中其易傾。龍虯螑其且蟄兮，鳳翩翻而不寧。
　　排霄路之繽紛兮，又安得夫玉山之嘉穎。
　　余填膺而申答兮，懷萬年而一遇。鸞族鳳以孿生兮，梟屢攫而永惎。
　　揩昊天以奮飛兮，懼日月之我遲。
　　輕蹇產之雲逵兮，憤間關之梁輈。鶩飆風而淩浮焰兮，夫何倒景之足憂！

　　獻歲發春兮，荃茸茸其始穉，抽盈盈之微榮兮，孰飄風之可試。
　　皇天不仁兮，白日淹而西頹。夕月孤清兮，怛浮雲之群飛。
　　邅煢煢其駘蕩兮，脈亭亭其誰訴。美人豈其無儔兮，介良媒而屢誤。
　　蕙托荃以同畦兮，荂與稿之相連。戒秋霜之凜冽兮，誓嘉會於百年。
　　鴟鴞致戾於陰雨兮，吟公旦于東國。五子悲謳於洛汭兮，怊有求而弗獲。
　　或流哀而必動兮，或皇皇而弗庸。餘雅不謀夫判合兮，維靈修之夢夢。
　　夙密邇于蘭皋兮，旦搴芳而夕進。回曼睩其猶熒兮，矧千里之迷津！
　　飄女桑之季葉兮，衰弱喪之便娟。下臨浩汗之無地兮，上靉靆而無天。
　　怵不可以終夕兮，吾將奚望以久延？

　　承榮光於有緒兮，卬玄鬢而善容。徼嫵媚其無與仇兮，遑嫭忌而始工。
　　亮茲情之莫蔽兮，素與黝其不相淩。荃同芳其猶迷兮，又奚況夫背憎。
　　藥與葹之爭熒兮，輅棧車之相觸。玉抵瑉其必毀兮，熠燿固掩乎華燭。
　　捐盛年之煌扈兮，殉奄息於既耄。辱幹將以刜石兮，夫唯靈修之悼也。
　　少師馘而隨延兮，恫皇天之不遄怒。箕子狂而辛殄兮，淒行歌以何補。
　　企漢東而眕申息兮，鼯狌晝啼于叢薄。高臺夷以成蹊兮，憯不滿朝鞠人之溪壑。
　　羌自祭而庸違兮，審僨踣之必諶。
　　已矣夫！方將之不可念兮，聊息乎長夜之曾陰。

　　洞庭之南兮，湘流滹滹。危岑厜㕒兮，青冥無極。悲風颯兮楓林幽，夕雨亙兮秋草積。
　　敞蒼天之穹窿兮，魂渺渺其誰寄。引萬年於無終兮，冪四表而焉至。
　　日長逝而不留兮，固蕩散其匪今。就沆瀣於窮北兮，邀歸雲而複南。
　　神與魄之不相守兮，光與容違。僅耿耿之若存兮，疇昔相知。
　　營飄颻其莫羈兮，精滒弱其不固。憤連蜷以輪囷兮，恐傷餘之雅度。
　　白日夕沈兮，星漢高寒。誰俟餘兮，神導餘以漫漫。言不可理兮，心不可將。
　　朧朧其若有明兮，指郢路之蒼茫。遼戾滉瀁兮，蕩斥八蜒。誰與旋歸兮，娛美人之暮年？
　　剸志今夕兮，逝無與遷。鬱勃焰以憤興兮，遺孤熲之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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