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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一三


  元昊死,諒祚初立,議者請餌其三將,破分其勢,可以得志。程琳曰:「幸人之喪,非所以柔遠人。」立說之非,人皆知之,誠哉其不可與謀也!春秋重伐喪之貶,予士匄之還,彼有取爾矣。鄰國友邦,偶相失以相愈,兵臨服罪,同好如初,則乖約肆淫,大傷人子之心,信不仁矣。元昊者,淪於夷之叛臣,為我蟊賊者也。死亦不足恤也。喪亦不足矜也。如其可削平,以休息吾民,鞏固吾宇,惡容小不忍以亂大謀哉?故琳說之非,不可託春秋之義為之解也。

  雖然,宋至此而欲乘喪以圖諒祚,談何容易乎?昔者繼遷死,德明弱,曹瑋欲得精兵俘孤雛,郡邑其地;廟算無成,而元昊嗣之以逞。今元昊死,為破分其國之說,亦師瑋之智,而奚謂其未可邪?夫所謂理勢者,豈有定理,而形跡相若,其勢均哉?度之己,度之彼,智者不能違,勇者不能競,唯其時而已。

  繼遷雖悍不內附,收眾侵邊,宋弗能討而撫之,然猶定難一節使耳。德明嗣立,需宋之寵命以雄長其部落,君臣之分尚在,則予奪之政猶行。力詘歸降,自有餘地以相待。弗能為竇融也,猶不害為田興;勿庸致死於我,而服之也易。元昊已儼然帝制矣,宋之待之者,名之曰「夏國」。則固不能以臣禮畜,而視為友邦矣。建郊廟,立宮闕,豈有一旦芟夷,俯首而從臣列。則諒祚雖孱,處於無可卻步之勢,其以死爭存亡者,必也。且不徒諒祚已也。當德明之始,為之部曲者,亦節鎮之偏裨,幕府之參佐也。元昊僭而百官設,中國叛人如張元輩者,業已將相自居。束身歸闕,不誅不廢,而抑不能與徐鉉、楊業同升顯列。則人懷有死無降之志,以為諒祚效,其情其勢,豈可旦暮亟摧者哉?繼遷之叛也,雖嘗誘殺邊臣,襲據銀州,而宋不能懲;然未嘗一與交兵,受其挫窘,張彼勢而自見其弱也。及元昊之世,宋一敗於延州,而劉平、石元孫駢首受刃;再敗於好水川,而任福全軍覆沒。韓、范、王、龐分招討之任,僅保殘疆,無能報也。則中國落膽於西人,狡虜益增其壯氣。元昊死而餘威固在,度之彼勢既然矣。

  且宋當德明之世,去平江南、下西蜀、破太原也未久,兵猶習戰。而曹瑋以知兵世將,奮志請纓,繇其後效,固知其足恃也。及仁宗之季,其夙將死亡殆盡,廂禁之兵,僅存名籍。王德用、狄青且顛倒於廷臣之筆舌。乃欲以機巧離其部曲,率屢敗疲民以求逞,未有不自貽殭僕者矣。度之己者又然也。今之時非昔之時,而勢可知已。勢不相若,而安危存亡之理,亦昭然其不昧矣。

  抑以天下之大勢言之,宋從曹瑋之謀而克也,則威建而可折契丹之氣,亦唯昔為然,而今不可狃也。當彼之時,宋與契丹猶相角而不相下,則宋苟平西夏,契丹且避其鋒。及澶州之役一興,而宋亟薦賄矣。劉六符片言恐喝,而益幣稱納矣。契丹之得志於宋,不待夏人之援;而盡宋之力以爭夏,則鷸蚌之持,契丹且坐乘其獘。即如議者之志,三大將離叛以卷土來歸,一隅孤懸,契丹順右臂而收之,一劉裕之俘姚泓,徒為赫連效驅除耳。關、隴且岌岌矣,奚能終有河西以臨朔漠哉?宋於此時,急在北而不在西,明矣。歲幣日增,力窮坐困,舍契丹以不慮,而外徼幸於鬥絕之西陲,勝不足以立威,敗則益增召侮。瘠牛僨於豚上,其如猛虎何邪?況乎利誘三將之策,尤童昏之智,祗為夏人玩弄以相傾覆也乎?以此思之,程琳之說非也,而有不能訟言以示弱者,故假於伐喪之義,以止妄人之辯,琳或有深心焉,未可知也。

  難得而易失者,時也,德明方弱之日也;已去而不可追者,亦時也,元昊初喪之日也。齊桓陘亭之次,宋襄用之而兵敗身傷;劉裕北伐之功,吳明徹效之而師殲國蹙。知時以審勢,因勢而求合於理,豈可以概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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