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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五


  數變之言,志士恥言之,英主惡聞之。其尚口而無所擇也,已賤者也;且詭隨而無定操也,不令者也;其反激以相顛倒也,懷奸者也。張齊賢不失為伉直之臣,太宗非聽熒之主,宜其免焉。乃當瓦橋戰後,議者欲速取幽、燕,齊賢力陳其不可。越六年,齊賢與王顯同任樞密,而曹彬、潘美等大舉北伐,取岐溝之牧。帝謂齊賢曰:「卿等視朕今後作如此事否?」而齊賢愧咎不遑,則岐溝之役,齊賢實贊成之,何前後之相盭戾邪?齊賢不以反覆為恥,太宗不以反覆加誅,夫豈其憒憒之至斯哉?乃取齊賢前日之言而覆理之,則齊賢之志,未嘗須臾忘幽、燕者也。

  其雲「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如任人」。擇將而任之,豈徒以守內地而為偷安之計邪?而太宗卒不能庸。其於將也無所擇;醇謹自持之曹彬已耳,朒縮不前之潘美已耳,因仍而委之,無所擇也。其於人也不欲任;曹彬之謙謹而不居功,以避權也;潘美之陷楊業而不肯救,以避功也。將避權而與士卒不親;將避功而敗可無咎,勝乃自危;貿士卒之死以自全,而無有不敗者矣。雖有都部署之名,而知上之任之也無固志,弗獲已而姑試焉,齊賢亦知其不可而姑聽焉。於是而齊賢久蘊之情,不容不降志以相從矣。

  夫齊賢既知其不可,而不以去就爭之,何也?嗚呼!舍此,而宋之事無可為矣。契丹之得十六州也,得其地,得其人矣。得其地,則繕城郭,列堡戍,修巖險,知宋有欲爭之情,益儆而日趨於鞏固。得其人,則愈久而其心愈不回也。當石晉割地之初,朔北之士民,必有恥左衽以悲思者。至岐溝敗績之歲,凡五十年,故老之存者,百不得一。仕者食其祿,耕者習其事,浮靡之夫,且狎其嗜好而與之俱流。過此無收復之望,則其人且視中夏為絕域,衣冠為桎梏,禮樂為贅疣,而力為夷爭其勝。且唯恐一朝內附,不能與關南之吏民爭榮辱,則智者為謀,勇者為戰,而終無可復之期矣。故有志之士,急爭其時,猶恐其已暮,何忍更言姑俟哉!

  且夫志於有為者,敗固其所不諱也。漢高之夷項羽,武帝之攘匈奴,光武之破赤眉,郭子儀之平安、史,皆屢敗之餘,氣不為苶,而懲其所失,卒收戡定之功。彬、美既釁而後,齊賢有代州之捷,尹繼倫有徐河之勝;將非無可擇,人非無可任,耶律隆緒屢勝之驕兵非無可挫。用兵者,勝亦不可恃也,敗亦不可沮也。贊成北伐,何足以為齊賢病哉!而奚庸諫止焉?

  唯是太宗悔非所悔,宋琪、王禹偁相獎以成乎怯懦,齊賢於是亦無如此虛枵之君與大臣何;徒有孤出以當一面,少寄其磊砢之壯志而已。故知齊賢之始終以收復為心,而非遊移數變無有定情者也。太宗亦深知其有憂國之忱,特不自勝其疑忌消沮之私,豈聽熒乎?繇其言,察其情,君子是以重為齊賢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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