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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宗四


  韓侂胄立「偽學」之禁,以空善類,其必不兩立者,留、趙二相,其次則朱子也。蔡季通隱處論學,未嘗持清議以譏朝政,未嘗作詞章以斥權奸,其於侂胄遠矣。乃朱子雖罷,猶得優遊林泉,為學者師。而季通獨嬰重罰,竄死遐方,且為之罪名,「偽」不足以盡之,而斥之曰「妖」。夫真與偽,難誣者心,而可倒者言也。真者偽其所偽,偽者偽其所真,相報以相誣,而名亦可立。今所講者日用彝倫之事,而題之曰「妖」,雖佞人之口給,其能無據而恣其狂詞哉?蓋季通亦有以取之,而朱子於此,亦不能無惑矣。

  侂胄之深怨朱子者,以爭殯宮故也。當是時,侂胄勤勞方著,惡跡未彰,即欲防其奸而斥遠之,亦無可施其憲典。唯殯宮一議,足以傾動宮府,置諸不赦之罪。王孝先以加諸丁謂而俯首以死海濱者,此而已矣。今朱子之言曰:「不為宗社血食久遠之計。」侂胄之奪魄寒心,與朱子不並立之勢成矣。朱子既以此為侂胄罪,而抑請廣詢術人以求吉地。其所欲詢者誰也?蔡神與以葬師為世業,季通傳其家學,而參之理數以精其說,推崇邵氏,以與濂、雒相抗;是季通者,儒之淫於小道,而為術人之領袖者也。殯宮之吉否,朱子未能知之,而季通自謂知之;朱子即知,而亦以季通之術知之。然則其雲術人者,蓋有季通之徒,挾術思售,而季通隱主其取捨也。禮曰:「假于時日蔔筮以惑民者殺。」則挾指天畫地之說,以撓仁人孝子之心者,謂之曰「妖」,亦奚不可哉?此季通所以授小人以名,而使戕士類,誠有以致之。故早自知其不免於禍,誠哉其不可免也。

  嗚呼!學君子之學,使小人得加以惡名而不能辭,修遁世無悶之德,而情移於吉凶,覆以與凶相觸而危其身。處亂世之末流,正學衰,邪說逞,流俗之好尚易以移人。苟欲立於無過之地,履坦道以守貞者,可褻其身心以殉遊食者之言,而自罹於咎哉?

  夫道之與術,其大辨嚴矣。道者,得失之衡也;術者,禍福之測也。理者,道之所守也;數者,術之所窺也。大易即數以窮理,而得失審;小術托理以起數,而禍福淫。審于得失者,喻義之君子;淫于禍福者,喻利之小人。故葬也者,藏也。仁人孝子不忍暴其親之形體而藏之也,知慎此而已矣。而喻利之小人,舍死者之安危,就生人之利害,則彝倫斁而天理滅矣。今有人焉,役其父母之手足,飾其父母之色笑,以取富貴,則鮮不以為禽獸矣。身已死,骨已寒,乃欲持此以求當於茫茫之士而希福焉,則是利其死以徼非望之獲,為君子者,何忍出於此邪?

  且夫以禍福言,而其說之妄,亦易知矣。自古有天下而祚永者,莫周若也。諸侯世其國,大夫士世其祿,傳家之永者,亦莫周若也。考之於禮,有墓大夫以司國君之墓,有墓人以司卿大夫之墓。正始祖之兆域於上,而後世以昭穆序葬於東西,非有擇於形勢也。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春秋:「雨,不克葬,日昃而葬。」非有擇於時日也。而血食之長,子孫之庶,後世莫能及焉。豈徒後世之士,能以福澤被其屍而施及子孫乎?祈天永命者,德也;保世滋大者,業也。內政修,外侮禦,而宗社必安;君不漁色,後不妒忌,而子孫必眾。推以及乎士庶,厚以傳家,勤以修業,則福澤自遠。舍此不務,而以所生之骨骼,求大塊之榮施,仁者所不容,尤智者所不齒也。

  小人之欲售其術也,必詭於道以惑君子。故為葬師之言者,亦竊理與氣之跡似以藻帨之,而君子坐受其罔。乃亂道者,道之所必窮。故京房之諫邪佞,非不正也,而為幸臣所困;郭璞之折篡逆,非不義也,而為權奸所殺。妄言天者,天所不覆;妄言地者,地所不載;侮陰陽者,陰陽之災必及之。房與璞之窮,自窮之也。充其說以浸淫於後世,於是而有委之野而不葬,以罹水火之災者矣;於是有已葬複遷,割析之,焚烈之,以極乎慘毒者矣。導天下以梟獍之惡,而以獲罪於天、卒隕其世者,接踵相繼。夫君子方欲辟異端以閑先聖之道,柰之何屍瑣陋之術,曾不足以望異端之後塵者,公言于朝廷,姑試之君父也!以季通之好學深思也,於以望道也近矣。而其志亂,其學淫,卒以危其身於桎梏。為君子者,不以一眚喪其大德,可弗慎哉!可弗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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