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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一


  光武跳身河北,僅有漁陽一旅,而平定天下者,收群盜之用也,故有銅馬帝之號焉。宗汝霖之守東京以抗女直,用此術也。考之史冊,光武所受羣盜之降,幾二千萬。王莽之季,盜雖蠭起,亦不應如彼其多。蓋降而或複叛,歸於他盜,已而複降,至於三四,以有此數。不然,則建武之初,斥土未廣,何所得粟以飼此眾邪?宗汝霖所收王善等之眾二百余萬,其聚而有此眾者,亦非盡剽悍貿死之壯夫也。徽宗之世,河北之盜已興。迨及靖康,女直破汴京而不有,張邦昌僭大號而不屍,高宗遠處淮左而不能令。郡邑無吏,吏無法。游奕之虜騎,往來蹂踐,民莫能自保其命。豪強者聚眾砦處,而農人無可耕之土,市肆無可居之廛,則相率依之,而據太行之麓,以延旦夕之命。室無終歲之計。甕無宿舂之糧,鳥獸聚而飛蟲遊,勿問強弱,合而有此數也。聞汝霖受留守之命,依以自活,為之美名曰「忠義」以撫之,抑豈誠為忠義者哉?故汝霖之用之也,欲其急也。

  光武之用群盜,唯知此也。故用之以轉戰,而不用之以固守。來者受之,去者不追,迨其有可歸農之日,則自散歸其田裡。是以天下既定,此千余萬者,不知其何往。用之以轉戰,而不用之以固守者,乘其方新之氣也。來者受之,去者不追,可不重勞吾河內、宛、雒之民,竭貲力以養之也。汝霖之在當日,蓋東京尚有積粟,可支二百萬人一二歲之食,過此而固不能矣。是以汝霖自受命守京,迄於病卒者僅一年,而迫于有為,屢請高宗歸汴,以大舉渡河,知其乍用而可因糧於敵,不可久處而變生於內也。奸邪中沮,志不遂而鬱邑以隕命。渡河之呼,豈徒慟大計之不成,抑且慮此二百余萬人非一汴之所能留也。汝霖卒,而複散為盜,流入江、湘、閩、粵,轉掠數千里,不待女直之至,而江南早已糜爛。非韓、嶽亟起而收之,宋必亡矣。

  無食不可以有兵,無士不可以得食,不進不可以有土。得食足而興兵者,處全盛之宇,捍一方之寇,如趙充國之策羌是也。不可以用烏合之眾,攖方張之虜,保已破之國,審矣。念吾之且必窮,知眾之不久聚,憂內之必生變,更無餘法以處此,唯速用其方新之氣而已。急用而捷,所殺者敵也。急進而不利,所殺者盜也。鼓之舞之,使無倒戈內向者,則存乎主帥之恩威。夫此二百余萬之盜,固皆有山砦可為退處之穴;而收吾簡練之禁旅,進可為之援,退亦不恣其反噬。然此要非久留聚處,耗吾芻粟,擾吾農人,以生其狎侮之所能勝。是則汪、黃內蠱,高宗中餒,曠日遷延,遲回汴土,即令汝霖不沒,而事亦漸難矣。群盜之流入內地者,韓、嶽竭力以芟夷之,殲殺過半,弱者抑散而傭食于四方,然後收其僅存之可用者以為吾用。非盡此食葚之鴞,可帥之以所向無前也。故汝霖亦知獨力任此之不足也,亟請高宗返駕京闕以彈壓群桀,且可輦輸東南之粟帛,調發入援之兵卒,而為可繼之圖。若孤恃汝霖之志義,而無劉裕匡複之盛望以讋群雄,抑無郭子儀朔方之部曲以立根本,仰給不貲,徒貽怨玩,劉越石之困于段匹磾者,其前鑒也。上無君,內無相,始而盛者漸以衰,悲憤中來,坐視其敗,雖欲不悒悒以自隕天年,其可得乎?

  故謂汝霖不死,憑恃此眾可席捲燕、雲者,非能知汝霖茹荼之苦心也。馭之必有其權,養之必有其具,然後此二百余萬烏合之旅,可收其利而不逢其害。非光武之聰明神武,而欲馴擾不軌之徒,以與虎狼爭生死,豈易言哉!豈易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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