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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六


  太祖數微行,或以不虞為戒,而曰:「有天命者,任自為之。」英雄欺人,為大言耳。其微行也,以己之幸獲,虞人之相效,察群情以思豫制,私利之褊衷,猜防之小智,宋德之所以衰也。野史載其乘輦以出,流矢忽中輦板,上見之,乃大言曰:「射死我,未便到汝。」流矢者,即其使人為之也。則微行之頃,左右密護之術,必已周矣。而諫者曰「萬一不虞」,徒貽之笑而已。

  凡人主之好微行也有三,此其一也。其下,則狂蕩嬉游,如劉子業諸君耳。其次,則苛察以為能,而或稱其念在國民,以伺官箴之汙潔、民生之苦樂、國事之廢舉者也。若此者,其求治彌亟,其近道彌似,其自信彌堅;而小則以亂,大則以亡。迄乎亂與亡而不悔其失,亦愚矣哉!何也?兩足之所至,兩目之所覘,兩耳之所聞,斤斤之明,詹詹之智,以與天下鬥捷,未有能勝者也。

  且夫人主而微行,自以為密,而豈果能密邪?趾未離乎禁闈,期已泄於近幸;形一涉乎通逵,影已徹乎窮巷;此之伺彼也有涯,而彼之伺此也無朕。於是懷私挾佞者,飾慧為樸,行諂以戇,醜正而相許,黨奸而相獎,面受其欺,背貽其笑,激怒沽恩,而國是不可複詰矣。即令其免乎此也,一事之得,不足以蓋小人;一行之疵,不足以貶君子;一人之恩怨,不足以定仁暴;一方之利病,不足以概海隅。而偶得之小民者,無稽弗詢,溢美溢惡,遂信為無心之詞,自矜其察微之睿,以定黜陟,以衡興革,以用刑賞,以權取與,而群臣莫敢爭焉。此尤不待奸人之詭道相要,而坐受其蠹。小之以亂,大之以亡,振古如斯,而自用者不察,良足悲已!

  夫欲成天下之務,必詳其理;欲通天下之志,必達其情。然而人主之所用其聰明者,固有方也。以求俊乂,塚宰公而側陋舉矣;以察官邪,憲臣廉而貪墨屏矣;以平獄訟,廷尉慎而誣罔消矣;以處危疑,相臣忠而國本固矣。故人主之所用智以辨臧否者,不出三數人,而天下皆服其容光之照。自朝廷而之藩牧,自藩牧而之郡邑,自郡邑而之鄉保。聽鄉保之情者,邑令也;聽邑令之治者,郡守也;聽郡守之政者,藩牧也。因是而達之廷臣,以周知天下之故。遺其小利,懲其大害,通其所窮,疏其所壅。於是而匹夫匹婦私語之情,天子垂旒纊而坐照之以無遺。天下之足,皆吾足也;天下之目,皆吾目也;天下之耳,皆吾耳也。能欺其獨知,而不能掩其眾著,明主之術,恃此而已矣。愚氓一往之情辭,不屑聽也。而況宵人之投隙以售奸者哉!

  古之聖王,詢芻蕘、問工瞽、建鞀鼓、以達臣民之隱者,為己救過也,非以察人也。微行者反是,察愈密,聽愈惑,自貽敗亡而不悟。故曰良足悲已!故微行者有三,而皆君道之所惡。若宋祖者,即不微行,亦豈有攘臂相仍以奪其所奪於人者乎?則亦均之乎愚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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