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雁字詩(3)

雁字詩(3)

　　題蘆雁絕句

　　家輞川^①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此二者同一風味，故得水乳調和。俱是造未造、化未化之前，因現量而出之。一覓巴鼻，鷂子即過新羅國去矣。八閩曉堂土人以蘆雁為法事，即得蘆雁三昧，亦即以蘆雁為詩，正爾壓倒元白。余於畫理，如瘂人食飽，心知而言不能及。為師隨拈若而首，師遇畫著時，有與餘詩相磕攃者，即以題之，不信非瓠道人所寫也。

　　（①注：家輞川，指王維。）

　　驚風吹霰雪中還，萬里黃雲一線關。
　　回首江南此風景，惟將嗚咽寫潺湲。

　　汀渚誰家儘自疑，懸愁漁火隔江知。
　　飄零亦是前生果，不羨鷦鷯老一枝。

　　月明是水是蘆花，逗漏清空片影斜。
　　沙上有蹤誰見得，儂家曾泛逆流槎。

　　健翮先飛下淺汀，魚蝦雖飽卻餘腥。
　　何如且帶斜陽影，點綴殘山一段青。

　　秋江淼淼月微明，飛雪縱橫點翅輕。
　　自學春鶯穿柳絮，不知白羽賺蘇卿。

　　簇簇霜花覆淺灘，荻根蔣葉一江寒。
　　秋聲徹夜驚鷗鷺，箏柱參差不忍彈。

　　蜀雪消遲水拍空，前時汀渚杳蘋風。
　　今宵隨分聊收翼，只在秋聲一派中。

　　老碧蒙茸嫩葉齊，一鉤斜月照幽棲。
　　清宵寒夢雖無據，不到飛狐穀口西。

　　南來不為稻粱謀，徹骨森寒月下洲。
　　藻苦荇甜隨口過，饑鳶莫漫為含愁。

　　書人欲倦曳波長，一幅皚皚側理光。
　　盡卷丹墳歸竹素，不留之繞待雌黃。

　　淺白平鋪萬綠稠，蒼翎碧水素沙洲。
　　色如非色雲何攝，一味分明墨氣收。

　　漁艇無蹤樵徑荒，平沙露冷月微茫。
　　問師此景從誰得，莫是前身現雁王。

　　驚心矰繳曉饑余，何有壺漿一艇漁。
　　莫道相酬無寶劍，明年先寄報恩書。

　　密葉修莖翠萬竿，未須還怨曉霜寒。
　　天涯拚作無歸客，且得清秋一夕安。

　　回望還驚伴侶遲，分飛愁絕故心移。
　　江皋莫愛霜楓紫，自是棲烏夜宿枝。

　　秋心萬古此瀟湘，漢苑胡關帶恨長。
　　誰道靈均哀思絕，惟將鶗鴂怨年芳。

　　斜暉欲下颭金飆，綠苞初開碎練飄。
　　莫認天山飛雪早，江南饒有可憐宵。

　　墨光之外噴秋光，夜永江寒楚塞長。
　　記得蒼梧多淚竹，緘愁無奈斷衡陽。

　　題此經一年矣，乃賦《雁字》，如兩畫相擬，一士一匠，自有分別者。寒窗西日，自顧而笑，因《雁字》帶出此十八絕句，所謂新婦騎驢阿姑牽也。

　　庚戌秋冬之際敗葉廬記。

　　《雁字詩》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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