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分體稿卷三(3)

薑齋詩分體稿卷三(3)

　　冰林詩十首並序（乙丑）

　　癸巳春作冰林近體十章，亡友劉子參許以偉麗。子參謝世，稿亦佚亡。今年始春承臘，萬林一色，憶前時清思，杳不相即。率爾別裁，不能就泉台問子參江文通才盡與否。相賞無人，雖拙何嫌哉！

　　晶天分液到人間，點活枯枝有大還。
　　清澈居然雲透髓，蕭森何損玉為顏。
　　微風戛擊《雲中曲》，晴月逍遙姑射山。
　　貝闕珠宮成咫尺，從無玄豹守靈關。

　　其二

　　冷焰全遮堠鷺亭，頑涎疑帶凍蛟腥。
　　珠塵迷望雲難綠，塞草含愁塚不青。
　　渺渺楓天長薦淚，鬖鬖松鬣未梳翎。
　　江南舊恨悲枯樹，小遣閒情一望扃。

　　其三

　　東光眩目似暄蒸，白醉嵯峨玉不崩。
　　小綴微雲搖海市，斜臨初月晃山鐙。
　　長空如夢孤飛鶴，淡墨難留一點蠅。
　　逼側片心清影怯，未容熱血半絲凝。

　　其四

　　鏡中鬢影笑誰如，擬似清標口易呿。（《莊子》：口呿而不得合。）
　　不為緣愁千丈合，何人高臥半山居。
　　朱殷舊恨遊霜刃，碧落無心挽日輿。
　　欲問蒼天賒老壽，晶光長護不才樗。

　　其五

　　琅玕簇簇擁幽居，何必木天署玉除。
　　欲借花魂邀蛺蝶，不須酒色醉芙蕖。
　　金輪輻輻圍綃幕，銀地條條布綺疏。
　　憶得蓮花峰頂住，穿林曾似雪中蛆。

　　其六

　　紫山風振有餘威，卻惹雲容上翠微。
　　本與層巒消芥蒂，幻成筋骨總靈飛。
　　梅胎不倩朱趺護，竹影還添素暈肥。
　　欲擬冰壺秋月冷，猶憎桂兔礙清輝。

　　其七

　　勻雪還愁玉粉松，夕飆不散得從容。
　　垂垂海上三珠樹，渺渺神山幾玉峰。
　　特與分明邀月上，不妨疏緩聽春慵。
　　倩誰留得霜紅在，鶴頂丹飄一點茸。

　　其八

　　蜃窗睡眼曙光欺，海日初臨最上枝。
　　酒力易消雙印頰，霄容直壓數莖眉。
　　微茫野水升清潤，戌削孤峰盡白癡。
　　何處吾廬三徑好，萬條修竹一天疑。

　　其九

　　彌天行樹慧光熏，寸草無餘淨界垠。
　　的皪料絲籠寶炬，玲瓏蜜珀暗松紋。
　　寒生荇藻庭前月，春憶梨化夢裡雲。
　　欲琢玉棺藏葉令，未容斑管惱湘君。

　　其十

　　雲機萬鑷困天孫，繭絮平鋪峭不溫。
　　石髓誰粘天闕漏，胥濤直上海山門。
　　歸鴻信斷愁楓冷，顧兔情淫錯月奔。
　　莫為童謠憂木介（音稼），達官正欲煉銀魂。

　　（謠雲：「木介達官怕。」時方大開礦，及之。）

　　初秋三首

　　赬霞紫霓半陰晴，大壑歸雲幾片輕。
　　向夜一彎初吐月，先秋四葉已開□。
　　翻荷曲沼波光小，打棗長竿落照橫。
　　自有古今惟楚客，青蓑短笛寫商聲。

　　其二

　　藤花初紫芰莖青，慈竹梳風上小欞。
　　恰注《騷經》當《九辨》，從知秋令看雙星。
　　牢愁江介悲長夜，離別人間怨短亭。
　　直北洞庭波渺渺，他時望遠憶漁汀。

　　其三

　　奪伏炎威不肯消，去年欹枕似今朝。
　　抽絲嫩藕憐孤弱，掠影疏桐盡動搖。
　　計日乾坤看轉轂，他生忠孝可歸潮。
　　無心更□茅山術，鐵繡生花任短鍬。

　　驚秋

　　登山臨水將歸客，我笑古人不見今。
　　南斗漫□玄石酒，北河誰洗紫台陰。
　　眠花沖雨鄭雲叟，作賦譚經許有壬。
　　總攬秋光消磈磊，寒螿孤傍砌莎吟。

　　白雀

　　登秋玉粒領群飛，獨剪冰絲制羽衣。
　　拂水蘋花清影亂，依林落葉素光肥。
　　虛簷雲淡斜生暈，碧瓦霜輕盡試威。
　　好展輕紈爭雪色，莫隨玄鳥社前歸。

　　其二

　　淺赤無心染弁端，蕭蕭風送素衣冠。
　　枋榆可搶情無豔，天海雖遙骨自寒。
　　閃閃螢燈孤影現，幽棲月鏡一痕看。
　　瓊樓待訪遊仙侶，何事低飛向紇幹。

　　其三

　　傳聞為瑞定伊何，淡魄涵秋冷緒多。
　　未擬芊眠青作毯，無勞節足翠填犧。（依鄭司農《禮》注音素何反。）
　　低垂銀蒜依筠影，微綻丹椒蘸雪波。
　　憶得永陵清醮日，曾陪仙鹿譜雲和。
　　（舊說雀頭如蒜顆，目如椒子。）

　　其四

　　飼蜜何須換錦纏，天然玉色滌丹鉛。
　　雪衣鸚妒從渠咒，白項烏棲不耐喧。
　　紫水浴泥當酉仲，流珠烹汞得庚先。
　　瑤京自厭張翁老，更擬迎誰帝九玄。

　　便江李爾雅尊人震隅先生，先君同譜執友。乙酉，夫之侍先君避兵於便，館其宅上。爾雅方垂髫同侍，近乃通問山中，為先兄志墓。侄敞修謝，因感懷寄訊

　　菖風梅雨葛衣輕，曲砌雕楹藻閣清。
　　兩世弟兄聯彩舞，半殘海嶽看雲生。
　　啼鵑聲隔郴江遠，《瘞鶴銘》支海眼傾。
　　當日中原雙轡綰，夢中還似憶瑤京。
　　先君與震隅先生兩連轡赴都。

　　小除夕寫悲

　　（是日為烈皇聖誕，先舅氏譚星欹先生亦以是日生，括眾哀為一章。）

　　春生未遣峭寒妨，病淺愁深兩未央。
　　摘阮已孤餘醉客，碎琴垂老哭靈床。
　　嵩呼楓陛悲橋嶺，壽酒槐軒憶渭陽。
　　一夕殘燈千淚合，無憑留得滿頭霜。

　　寫恨（丁卯）

　　中原兄弟兩白頭，半死餘生各一丘。
　　縱使孤飛留雁影，更誰九日哭麟洲。
　　都梁漫記能消暑，梧葉驚看且報秋。
　　為祝他生賒老健，容將故劍抉雲遊。

　　其二

　　海盡炎州一蒯緱，天迷岳雨半龍湫。
　　雲中讀史千秋淚，病裡憂天片葉舟。
　　歸骨故阡松檟冷，銷心殘夢汗青留。
　　勿煩藥裡殷勤勸，畏見蘋花漾早秋。

　　即事

　　斷雲飛霰卷山椒，溪水微添潤小橋。
　　遠樹留紅剛一葉，江梅上綠有孤條。
　　尋常攜杖隨衰草，詰曲行歌認晚樵。
　　莫擬王官兼穀口，不妨今古各逍遙。

　　其二

　　虛牖晨光射雪眉，傍簷乳雀笑相窺。
　　石蓮熟煮香難繼，吉貝輕鋪冷易欺。
　　凍蝶粉銷依曲砌，驚烏月落眷南枝。
　　初心鼎鼎分明在，尋藥承恩瘴海時。

　　其三

　　夕風不清煙不扃，閒房篝火焰微青。
　　燈光半掩堆書卷，硯滴欲枯注藥瓶。
　　霜後故人空贈橘，夢中病鶴懶梳翎。
　　頻繁蠲紙勞相索，載酒無人笑獨醒。

　　其四

　　山陽橫笛久消沉，更繞靈床哭碎琴。
　　曲曲山坳逢墮葉，遙遙天末望孤禽。
　　深知徑冷誰敲竹，不為囊空罷買參。
　　生死一絲無畔際，棠梨寒雨已方今。

　　其五

　　淡粉叢叢款凍花，經過倚杖惜年華。
　　朱欒迎日含香霧，銀鯽翻波耀淺沙。
　　的的桕膏垂雪顆，森森櫧葉護紅芽。
　　重來似擬三生約，久罷磯頭一釣叉。

　　其六

　　遼海歸來漢已亡，雙趺今古一藤床。
　　伊威貪暖依書帙，蒼鼠啼饑蹴藥囊。
　　晴日但憐窗紙白，霜風不剪徑苔黃。
　　爐煙夭嫋熏殘臘，慚愧天圍四野蒼。

　　其七

　　流霜覆屋試輕鬆，隔岫疏林透晚鐘。
　　消受餘年仍短景，淒涼暮色自高舂。
　　寒蟲猶響初更月，歸鳥知棲第幾峰。
　　萬古迢迢悲永夜，東窗曉日任從容。

　　仲冬壬辰雲是長至

　　聞人共說今長至，與世偕亡舊渾儀。
　　九道昨宵月北轉，三微春早歲潛移。
　　淚枯嵩岳三聲祝，景亂陽城幾寸規。
　　愁日未愁長一線，霜衾惟恨曉鐘遲。

　　偶作（戊辰）

　　故心欲理病還慵，篝火難醺禁酒容。
　　他日人間誰借問，由來天問定奚從。
　　江梅盡落真如夢，社燕先歸亦偶逢。
　　猶簡檢書支午睡，素蟲密密裹函封。

　　歲杪閑眺

　　層雲遞遞晚霜收，西照沉沉淺絳浮。
　　平野素煙籠鳥影，寒溪黃葉度星流。
　　雲中渺渺悲三楚，天外遙遙夢十州。
　　為問蒼天還幾歲，留儂得住試春愁。

　　《薑齋詩分體稿》卷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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