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分體稿卷一(2)

薑齋詩分體稿卷一(2)

　　田家始春雜興

　　（癸亥。此三首湘西草堂舊刊入《七十自定稿》，曾刻本無之，今錄於此。）

　　靈雨潤今茲，雲光漾微溫。
　　參差春草生，曳杖行出門。
　　仰視歸鴻飛，有叟過我前。
　　知從罷遠遊，龐眉返郊原。
　　欲因問疇昔，微笑無與言。
　　但雲曆冰霜，脆壤耕所便。
　　春事相歎息，稚子促夕飧。
　　行行不相顧，空林棲鳥喧。

　　其二

　　林表春鳥飛，高原凍已釋。
　　顧聞農人語，春事在旦夕。
　　衣食亙中古，蠕動亦不息。
　　風美草色齊，雷動土膏坼。
　　天心及物理，往往見驅策。
　　尊酒盈我前，長歎悲往昔。
　　天地無終窮，徒為百年役。
　　欲罷終不能，翛然定何適。

　　其三

　　旦驅黃犢出，暮驅黃犢返。
　　視彼芸芸子，居然無天損。
　　寥寥羲農前，何者為混沌。
　　耕桑起中古，戈戟迨衰晚。
　　衣食無厭情，依依猶娩婉。
　　偶從林下息，顧視春草滿。
　　腰鐮行刈之，俄爾已盈畚。
　　大化令自遂，物理故舒緩。
　　無從問杳冥，滔滔道雲遠。

　　夕涼

　　微風自南來，庭樹知不知。
　　宿鳥得初涼，未欲遷高枝。
　　白雨過西岫，余陰生暗滋。
　　物情各憺忘，吾心定奚疑。

　　其二

　　銀漢靜不波，東升欲西流。
　　微雲時相即，曖若為綢繆。
　　相去千萬裡，測之安可求。
　　白髮與青史，居然無所謀。

　　遊仙詩八首

　　銀闕皚精光，貝宮爛霞采。
　　若木爇金膏，玉露垂蓓蕾。
　　居然榮□心，欲填貪淫海。
　　玉山禾未登，青鳥啼饑餒。
　　遙遙一相謝，去去勿予浼。
　　夙志抗九玄，期以厭珍賄。
　　沐浴西月清，晞發晁雲靉。
　　素魄無旁影，流霜滌微靄。
　　別有清都情，浩劫無能改。

　　其二

　　刳心含大慈，剖腦藏靈劍。
　　縱斂非世情，心跡無交歉。
　　玄皇啟元胞，素汞流瀲灩。
　　空宇澹無垠，微塵忍相玷。
　　畫以銀河流，天街成壁塹。
　　胡然妖珥生，赤輪受污染。
　　豐隆一默塞，壺女收光閃。
　　青蛇不自忍，中夜噴紫焰。
　　□之在須臾，遲回愧多忝。
　　鶴髮非我終，千春此遙念。

　　其三

　　郭生探月窟，旖旎試缺規。
　　顏公沐秋仲，蘀葉離枯枝。
　　微妙不可傳，下士為哀悲。
　　柱下愛衰耋，乃欲守溪雌。
　　青女鑄神劍，婉嫕弄靈威。
　　傷哉一相失，終古成參差。
　　流蕩桑田間，重訪無端倪。
　　玉京倘同遊，將為二士嗤。
　　來歸何遲暮，春陽已後時。

　　其四

　　采藥非采菽，中原無競志。
　　下士爭虛名，謂爾多離跂。
　　蛙怒人所哂，鵬飛鳩所忮。
　　揮手碧霄中，為汝增慚恚。
　　我有碧霞裳，殊彼紈綺制。
　　披以吹羽笙，鸞歌遙相媚。
　　遲回匆妙手，清瑟和遐思。
　　鳴□喧春林，寒螿響霜砌。
　　時序一推遷，微吟終古□。
　　所以旁皇遊，九州求高寄。

　　其五

　　句曲為神館，羽客玩雲怡。
　　位業序真靈，仿佛明堂儀。
　　噌吰撞鯨鐘，霞裳覲帝閨。
　　下蘇群倫災，止謁元皇嬉。
　　未測清玄心，徒為下土疑。
　　猶然簪紱志，竿牘相詭隨。
　　末流紛營求，酒脯相煽欺。
　　真宰不受哂，儒冠勿見嗤。
　　堯禹從割裂，六經飾鬚眉。
　　發塚珠未得，金紫紛葳蕤。
　　橋門圜橫目，白日雜魅魑。
　　清都接人世，何庸揀妍媸。
　　長笑謝姝媛，天鈞無是非。

　　其六

　　紫煙為長斿，天畢為華杠。
　　白月流明燈，駕言游絳宮。
　　下視周與秦，居然相並雙。
　　中間若絲發，清濁分鴻濛。
　　惜彼蠕動生，白日失昭融。
　　昧昧趨末光，劫火焉終窮。
　　我生亦衰晚，獨然驚世容。
　　刀圭紛黍米，幽煉信微躬。
　　霄路何空窅，孤遊無與同。
　　寶訣存雲笈，寄之南飛鴻。

　　其七

　　魯生思蹈海，但以懾庸愚。
　　徐翁踐其言，翩然在須臾。
　　飛濤立雪□，竦島迷煙墟。
　　中為神皋宅，劃絕咸陽都。
　　東笑彀強弩，狂憤雙鯨魚。
　　大澤有龍氣，仟山□靈珠。
　　遙遙不相接，回望為欷歔。

　　其八

　　白日不在頂，金烏翔寸丹。
　　世人慕春暄，不知黍米寒。
　　歷歷明窗塵，銀芽生闌幹。
　　大造使我生，定非泥沙摶。
　　往者遊都市，今來臥雲關。
　　持藥欲贈誰，酒內耽盤桓。
　　青門及黃土，咫尺相交歡。
　　雖複澹忘情，焉能已長歎。
　　不見蛟蜃城，璀璨憑危湍。

　　偶然作（乙丑）

　　群芳歇朱火，淒然秋未生。
　　零雨不知際，夕風已夙清。
　　萬感各欣悅，獨心誰始萌。
　　以茲煩鬱蠲，測彼卉木榮。
　　振魄領昭蘇，斂心潤華英。
　　所以上古思，揮手謝屏營。

　　其二

　　灼灼簷際花，剡剡孤榮鮮。
　　惻側念幽獨，遙遙曆歲年。
　　天涯杳層陰，楚山空翠煙。
　　故侶久消謝，微芳仍棄捐。
　　猶持三春姿，徒矜落照暄。
　　顧□無酬答，含心問高玄。

　　其三

　　淒陰□華月，孤禽自南飛。
　　寥寥山夕空，流雲蕩清悲。
　　灌木非所息，故枝有因依。
　　但聞噭噭鳴，不知心怨誰。
　　天地自疇昔，遙廓將安歸。

　　其四

　　昊氣滌遙岑，溫風變芸黃。
　　明霞斂西晶，彴略飛朱光。
　　群心悲中谷，顧我非堯湯。
　　楊子臨中歧，南北各有方。
　　清露已載滌，遊心息大荒。

　　其五

　　玉衡指天駟，河漢俯庭戶。
　　流先非永久，徙倚失躔步。
　　四遊有推遷，七政遞新故。
　　鄜疇薦淫威，大澤起驚呼。
　　汴流虧地維，並晉啟戎路。
　　羲輪倏禺中，原壑卷晨霧。
　　物情或杳茫，達者良先悟。
　　今我獨奚為，痟首遲延寧。

　　石門有靖康勒字

　　曆茲已非今，俯仰亙幽思。
　　蒼鱗疊薜蘿，玄暈翳陰翠。
　　仿佛靖康初，蒙茸赬崖字。
　　南維壤猶平，東京道已墜。
　　道墜情易傷，壤平地堪避。
　　通軌達崇岡，嶽徑足遙遰。
　　我行遂窮年，山川長危惴。
　　湮沉豈終古，板蕩猶不啻。
　　惻矣曠古懷，傷哉孤遊□。

　　種瓜詞（丙寅）

　　蕩蕩青天高，搖搖春風度。
　　綠草昨夕生，黃鸝鳴高樹。
　　所乘各有時，及茲理芸具。
　　土脈既疏衍，靈雨時飛注。
　　淑氣不相違，良苗浥清露。

　　其二

　　藤花垂深紫，藤葉萋以綠。
　　倚□眄瓜畦，微蔓猶局曲。
　　弱植養珍良，遲回念勤劬。
　　微生終暢遂，哀哉勞鞠育。
　　高天不再覆，長夜耿幽獨。

　　其三

　　靈台無終塞，形開各有營。
　　仰視歸雲飛，俯瞰遊倏驚。
　　玩物各天遊，息心或外攖。
　　瓜圃近簷際，胡為不可耕。

　　其四

　　江門披藤蓑，獨釣南海濱。
　　時時雙鯉魚，遙寄一丸春。
　　北斗挹天漿，其味甘且醇。
　　後來尋芳客，悵望桃花津。
　　秋架收寒瓜，吾生幸未貧。

　　其五

　　夕嵐息暑氣，初月如淺冰。
　　揮□念亭午，炎日相薰蒸。
　　暴秦翻天維，海水為飛騰。
　　申公抱魯詩，躊躇聖漢興。
　　清飆□良夕，蒼天終不能。

　　其六

　　流雲過隴陰，瓠葉分深翠。
　　雷雨喧昨夕，餘潤留青膩。
　　羲農去已邈，風教逮晚季。
　　搴裳欲問之，迢遙不相綴。
　　獨與蜉蝣俱，衣裳矜嫵媚。
　　宵慮不及晨，悲哉自虧替。

　　其七

　　瓜荑生始弱，瓜實葉初長。
　　螢鵲兩見欺，忮害疑天獎。
　　對之長太息，羲皇結珠網。
　　人物互相刑，不傷大造廣。
　　吾生安能然，在機遵物養。

　　其八

　　孟夏卉木榮，悠然念仲秋。
　　瓜苦森在架，元化不為憂。
　　鼓缶吹匏笙，引唇發清謳。
　　采采秋蘭芳，淫淫碧海遊。
　　鳳苞揚雲旍，鸞歌宴瓊樓。
　　顧瞻瀛海內，清風自溫柔。
　　蕭條足駘蕩，偓佺非所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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