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行路難（十三章）

行路難（十三章）

　　（鮑明遠《行路難》寄慨身世，非泛詠也。
　　曠世同感，輒附盍各言志之誼。）

　　渡水何必百丈虹，庇身何必萬牛棟。
　　材費人勞木石重，水涸沙寒山澤凍。
　　略彴堪濟蔀堪幪，共笑棟虹礧砢穹窿複何用。
　　鄭國憚成溱洧梁，齊王欲毀明堂礱。
　　洪濤齧石雷破山，蛟龍起陸天地恐。
　　略彴漂流不復存，蔀屋翻飛那足鞏。
　　始知不動安如山，棟虹端為風雨幪。

　　◇

　　新沐冠，新浴舞，散發天風歌《白颭》，倒傾銀漢無殘暑。
　　火雲燒天汗垢塵，坐臥麻姑搔不仁。
　　胡不蘭湯上已濱，一番澡雪一番新。
　　有客色難心畏潔，欲浴先必謀蟣虱，甘聽群汙飽膏血。
　　甘此七斤大布袍，百年不浣滄浪月。
　　君不見，燭花不剪燭不然，
　　蟫蠹不蠲書不全，素女善革媧皇弦。

　　◇

　　耕當問奴，織當問婢，
　　由來聾瞽善聽視，不向土龍求致水。
　　婢當課織，奴當課耕，
　　吳宮但教美人戰，詎真沙塞堪橫行。
　　一年之技驚流俗，十年之技國工服。
　　上下同藝藝必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
　　奈何使雞守夜犬司晨；奈何臣唐好武君好文。

　　◇

　　召匠五都市，人人矜斫埴。
　　使構淩雲台，莫傳國工式。
　　刺繡倚市門，人人矜組帳。
　　使織天孫錦，莫問鄰姥樣。
　　洪濤狂颶興如山，野渡孤舟難複難。
　　庸巫詎鎖支祁怪，庸醫詎任華佗肺。
　　效事工，創事拙，大者癡，小者黠。
　　常時叱吒生風雷，遇變南山銜石闕。
　　尺短豈無寸長，小智不可大量。
　　如何觴豆三爵旅酬揖，遽許堯飲千鐘孔百榼。
　　水性本是地中流，不逢大禹滔天浮。
　　樂生下城七十二，庖丁朝解十二牛。
　　死棋中有國手著，殺人方即生人藥。
　　禍福起伏塞翁馬，何時何地無回薄。
　　堯牽羊，舜荷棰，不如牧豎肱麾指；
　　左畫圓，右畫方，更兼掣肘誰成章。
　　會者不難，難者不會，虎鈴解縛非二人，龍國豢屠藏一芥。
　　起雷造冰有何技，神巫祇是人間紙。
　　中流一壺洴澼洸，肯信三軍待君濟。
　　九曲絲穿不如蟻，大聖有時拜桑婢。

　　◇

　　扁鵲見田侯，三見三歎唏。
　　初見腠理可針灸，再見腸胃可湯液。
　　針灸苦膚藥苦口，攻泄恐傷元氣厚。
　　何如勿藥得中醫，國老衣缽為君授。
　　三見始入門，望氣先卻走，
　　藥石攻補百不受，太乙雷公齊束手。
　　娠童媚子環芻狗，堂上稱觴萬年壽。

　　◇

　　君不見，阮、陶之酒可以亡夏、商，林逋之鶴可以覆衛邦。
　　米家之石書畫舫，何殊艮岳花石綱。
　　朝野嗜好殊燕越，野所寄情兮朝以傾國。
　　溺仙溺佛皆玩物，豈獨酒色堪自伐。
　　朝會但聽蔡邕琴，何異琵琶曹妙達。
　　吹皺一池春水，皖山不入酒杯裡。
　　採石江頭釣月人，量去長江一萬里。
　　百年養士郁風雲，如何但得廷珪之墨澄心紙。

　　◇

　　淩霜竹箭傲雪梅，直與天地爭春回。
　　如何不逾河以北，亦如蘭桂江南栽。
　　梅竹君子性，蘭桂美人魂。
　　但傲南雪畏北雪，材難自古窮乾坤。
　　不見松柏梁棟材，燕南塞北皆徂徠；
　　不見柳為木精應天宿，沙漠以外青青荄。
　　橫絕六合無南北，幾見遷地難良哉。
　　柳如民庶松大臣，一世仰用材始真，梅竹未足雲雷屯。
　　籲嗟乎，梅竹尚謝雲雷屯。
　　區區蘭桂安足陳，何況蕭艾與獲薪。

　　◇

　　寒山一夜鳴，倏令天地驚。
　　大壑深厓頭角成，晦冥變化如有神。
　　拔樹移湫徙窟宅，媵以魚蝦萬千百。
　　前村後寺波濤黑，頃刻丘陵成澤國。
　　月令金鼓旌陽劍，誰向潯陽逆潮射。
　　四海但謂鱗甲盥，誰知乃是雉蛇卵；
　　四海但仰雲雷欽，誰知災孽非甘霖。
　　多少蟄龍潛土室，欲作風雷無羽翼。
　　籲嗟造物風雷職，不假潛龍假蜥蜴。

　　◇

　　誰言布穀鳥，不可代犢犁春曉；
　　誰言羅浮蝶，不可代蠶成繭帛。
　　長養費盡春風心，翩欲笑農桑色。
　　霜高木落黃雲飛，九月天寒未授衣。
　　始悔所用是，所養非。
　　高高者天，漠漠者海。
　　扶桑玉禾竟安在，豳風障子顏色改。
　　主人終不鶯蝶罪，止渴望梅應有待。
　　得過且過行相賀，明春鳳凰不如我。

　　◇

　　君不見，葉公好龍真龍下，
　　燕昭市骨來神馬；由來致真不厭假。
　　穆王好仙王母賓，
　　梁武求佛達磨臻；由來喜假可致真。
　　何況南山之石北山虎，精誠貫之堪沒羽。
　　首山之銅洛陽鐘，不叩自鳴聲應宮。

　　◇

　　東皇東皇，胡不使劄君吳，
　　屈相楚，洛陽年少相漢如張禹？
　　不然胡勿生下土，亦免五嶽方寸仇千古？
　　東皇東皇，我欲為君掃落花，飄茵不飄藩溷家。
　　萬里錦帳圍紅霞，郎陪瑤母宴，妾駕紫鸞車。
　　遊戲但摶銀漢沙，萬年不令鳳隨雅。
　　紅霞如電，紅日如箭，年年王謝堂前燕，
　　依舊百姓家中見；何況銜泥柏梁殿。

　　◇

　　風雨一夕梭龍失，否即廿年甘掛壁。
　　七十二鑽神智龜，何似支床自呻息。
　　三十六輻共一車，車轂之用當其無。
　　旁人競笑馬腫背，肯信支叟龍能屠。
　　精衛萬年摩頂踵，秋蟬一蛻何其勇。
　　由來妙用善藏用。
　　修羅宮即藕絲孔，何必垂天之翼方圖南！
　　海大風多身不安，何必垂天之翼方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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