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勃 > 王子安集 | 上頁 下頁
卷九


  序

  別盧主簿序

  林慮主簿,清靈士也。達於藝,明乎道,詮柱下之理,駁河上之義,撮其綱統,成其卷軸。吾儕服其精博,時議稱其典要,可謂賢人師古,老氏不死矣。夫靈芝既秀,蘭蕙同薰;仙鳳於飛,鵷鸞舞翼。何則?物類之相感也。況乎同得此義,目擊道存?此僕所以望風投款,披襟請益,展轉於寤寐,殷勤於左右。《詩》不雲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然變動之不居,乃聚散之恒理。琴樽暫離,山川有別。惟高明之捧檄,屬吾人之解帶。王事靡盬,良時易失。盍陳雅志,各敘幽懷,人賦一言,同疏四韻雲爾。

  春日桑泉別王少府序

  下官以窮途萬里,動脂轄以長驅;王公以傾餞百壺,別芳筵而促興。是以青陽半序,明月中宵。離亭擁花草之芳,別館積琴歌之思。去留歡盡,動息悲來。惜投分之幾何?恨知音之忽間。他鄉握手,自傷關塞之春;異縣分襟,意切悽惶之路。既而星河漸落,煙霧仍開,高林靜而霜鳥飛,長路曉而征驂動。含情不拜,空佇聽於南昌;揮涕無言,請投文於西候。因探一字,四韻成篇。

  秋夜於綿州群官席別薛昇華序

  夫神明所貴者道也,天地所寶者才也。故雖陰陽同功,宇宙戮力,山川崩騰以作氣,星象磊落以降精,終不能五百年而生兩賢也。故曰才難,不其然乎?今之群公,並受奇彩,各仗異氣,或江海其量,或林泉其識,或簪裾其跡,或雲漢其志,不可雙得也。今並集此矣。豈英靈之道長,而造化之功倍乎?然僕之區區,常以為人之百年,猶如一瞬。非不知風月不足懷也,琴樽不足戀也。事有切而未能忘,情有深而未能遣。故僕射群公,相知非不深也,相期非不厚也。然義有四海之重,而無同方之感;分有一面之深,而非累葉之契。故與夫昇華者其異乎!嗟乎!積潘楊之遠好,同河汾之靈液。目置良友,相依窮路。是月秋也,于時夕也。他鄉怨而白露寒,故人去而青山迥,不其悲乎?盍各賦詩雲爾。

  還冀州別洛下知已序

  東西南北,某【一作丘】也何從?寒暑陰陽,時哉不與。河陽古樹,無複殘花;合浦寒煙,空驚墜葉。王生賣藥,入天子之中都;夏統乘舟,屬群公之大會。風煙匝地,車馬如龍;鐘鼓沸天,美人似玉。芳筵交映,旁征豹象之胎;華饌重開,直抉蛟龍之髓。季鷹之思吳命駕,果為秋風;伯鸞之適越登山,以求淥水。辭故友,謝時人。登鄂阪而迂回,入邙山而北【一作奔】走。何年風月,三山滄海之春?何處風花,一曲青溪之路?賓鴻逐暖,孤飛萬里之中;仙鶴隨雲,直去千年之後。悲夫!光陰難再,子卿殷勤於少卿;風景不殊,趙北相望於洛北。鴛鴦雅什,俱為贈別之資;鸚鵡奇杯,共盡忘憂之酒。

  黃帝八十一難經序

  《黃帝八十一難經》,是醫經之秘錄也。昔者岐伯以授黃帝,黃帝曆九師以授伊尹,伊尹以授湯,湯曆六師以授太公,太公授文王,文王曆九師以授醫和,醫和曆六師以授秦越人,秦越人始定立章句,曆九師以授華佗,華佗曆六師以授黃公,黃公以授曹夫子。夫子諱元,字真道,自雲京兆人也。蓋受黃公之術,洞明醫道,至能遙望氣色,徹視腑髒。洗腸刳胸之術,往往行焉。浮沈人間,莫有知者。

  勃養于慈父之手,每承過庭之訓曰:「人子不知醫,古人以為不孝。」因竊求良師,陰訪其道。以大唐龍朔元年,歲次庚申,冬至後甲子,予遇夫子于長安,撫勃曰:「無欲也。」勃再拜稽首,遂歸心焉。雖父伯兄弟,不能知也。蓋授《周易章句》及《黃帝素問難經》,乃知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匱之數。十五月而畢,將別,謂勃曰:「陰陽之道,不可妄宣也。針石之道,不可妄傳也。無猖狂以自彰,當陰沈以自深也。」勃受命伏習,五年於茲矣,有升堂睹奧之心焉。近複鑽仰太虛,導引元氣,覺滓穢都絕,精明相保,方欲坐守神仙,棄置流俗。噫,蒼生可以救耶?斯文可以存耶?昔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言言,非以徇名也,將以濟人也。謹錄師訓,編附聖經,庶將來君子,有以得其用心也。

  山亭興序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即雲一無此二字深山大澤,龍蛇為得性之場;廣漢巨川,珠貝是有殊之地。豈徒茂林修竹,王右軍山陰之蘭亭;流水長堤,石季倫河陽之梓澤?

  下官天性任真,直言淳樸。拙容陋質,眇小之丈夫;蹇步窮途,坎坷之君子。文史足用,不讀非道之書;氣調不羈,未被可人之目。潁川人物,有荀家兄弟之風;漢代英奇,守陳氏門宗之德。樂天知命,一十九年;負笈從師,二千餘裡。

  有宏農公者,日下無雙,風流第一。仁崖知宇,照臨明日月之輝;廣度沖襟,磊落壓乾坤之氣。王夷甫之瑤林瓊樹,直出風塵;嵇叔夜之龍章鳳姿,混同人野。雄談逸辯,吐滿腹之精神;達學奇才,抱填胸之文籍。簪裾見屈,輕脫履【當為屣】于西陽;山水來遊,重橫琴于南澗。百年奇表,開壯志于高明;千里心期,得神交於下走。

  山人對興,即是桃花之源;隱士相逢,不異菖蒲之澗。黃精野饌,赤石神脂。玉案金盤,征石髓於蛟龍之窟;山樽野酌,求玉液于蓬萊之峰。溪橫燕尾,岩豎龍頭。鍛野老之真珠,掛幽人之明鏡。山腰半折,溜王烈之香膏;洞口橫開,滴嚴遵之芳乳。藤牽赤絮,南方之物產可知;粉漬青田,外域之謠風在即。人高調遠,地爽氣清。抱玉策而登高,出瓊林而更遠。漢家二百所之都郭,宮殿平看;秦樹四十郡之封畿,山河坐見。班孟堅騁兩京雄筆,以為天地之奧區;張平子奮一代宏才,以為帝王之神麗。珠城隱隱,闌幹象北斗之宮;清渭澄澄,滉漾即天河之水。長松茂柏,鑽宇宙而頓風雲;大壑橫溪,吐江河而懸日月。鳳凰神嶽,起煙霧而當軒;鸚鵡春泉,雜風花而滿穀。望平原,蔭叢薄。山情放曠,即滄浪之水清;野氣蕭條,即崆峒之人智。搖頭坐唱,頓足起舞。風塵灑落,直上天池九萬里;邱墟雄壯,傍吞少華五千仞。裁二儀為輿蓋,倚八荒為戶牖。榮者吾不知其榮,美者吾不知其美。

  下官以詞峰直上,振筆劄而前驅;高明以翰苑橫開,列文章於後殿。情興未已,即令樽中酒空;彩筆未窮,須使山中兔盡。

  山亭思友人序

  高興之後,中宵起觀,舉目四望,風寒月清。鄰人張氏,有山亭焉,洞壑橫分,奇峰直上,鬱然有造化之功矣。嗟乎!大丈夫荷帝王之雨露,對清平之日月,文章可以經緯天地,器局可以畜泄江河,七星可以氣沖,八風可以調合。獨行萬里,覺天地之崆峒;高枕百年,見生靈之齷齪。雖俗人不識,下士徒輕,顧視天下,亦可以蔽寰中之一半矣。惜乎此山有月,此地無人,清風入琴,黃雲對酒。雖形骸真性,得禮樂於身中;而宇宙神交,卷煙霞於物表。至若開闢翰苑,掃蕩文場,得宮商之正律,受山川之傑氣。雖陸平原、曹子建,足可以車載斗量;謝靈運、潘安仁,足可以膝行肘步。思飛情逸,風雲坐宅於筆端;興洽神清,日月自安於調下雲爾。

  續書序

  序曰:書以記言,其來尚矣。越在三代,左史職之,百官以理,萬人以察,揚于王庭,用實大焉。苟非可以燮理情性,平章邦國,敷彝倫而敘要道,察時變而經王猷,樹皇極之綱維,資生靈之視聽,皆可略也。

  昔者仲尼之述書也,將以究事業之通,而正性命之理。故曰:吾欲托之空言,不如附之行事。道德仁義,於是乎明;刑政禮樂,於是乎出。非先王之德行不敢傳,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紀千數百歲,斷自唐虞,迄于商周,風流所存,百篇而已。以此見聖人言約理舉,神明不勞,而體時務之撰矣。故能法象天地,同符易簡,借前箸於筌蹄,驅後主於軌物。密而顯,宏而奧,久而彌新,用而不竭。非古之聰明聖智,玄覽博達,孰能為此哉?

  孔安國曰:「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嗟乎,其言甚大!可使南面稱聖人之後矣。自時以降,史述陵遲,人自為家,標指失中,陳事亂而無當,制理參而不一。由是大典散而人文乖,是非繁而取捨謬。與夫古先哲人制述之意,不其疏乎?

  我先君文中子,實秉睿懿,生於隋末,睹後作之違方,憂異端之害正,乃喟然曰:「宣尼既沒,文不在茲乎?」遂約大義,刪舊章,續詩為三百六十篇,考偽亂而修《元經》,正禮樂以旌後王之失,述易贊以申先師之旨。經始漢魏,迄于有晉,擇其典物宜於教者,續書為百二十篇,而廣大悉備。嗟乎,賢聖之述,豈多為哉?噫,亦足垂訓作則,冒【覆也】天下之道,如斯而已矣。當時門人百千數,董薛之徒,並受其義。遭代喪亂,未行于時,歷年永久,稍見殘缺。貞觀中,太原府君考諸六經之目,則忘其小序。其有錄而無篇者,又十六焉。嗚乎,茲不可複見矣!家君欽若丕烈,圖終休緒,乃例六經,次禮樂,敘《中說》,明易贊,永惟保守前訓,大克敷遺後人。

  勃兄弟五六冠者,童子六七,祗祗怡怡,講問伏漸之日久矣。躬奉成訓,家傳異聞,猶恐不得門而入,才之不逮至遠也。是用勵精激憤,宵吟晝詠,庶幾乎學而知之者。其修身慎行,恐辱先也;豈聲祿是殉,前人之不繼是懼。間者承命為百二十篇作序,而兼當補修其闕,爰考眾籍,共參奧旨,泉源浩然,罔識攸濟。嗚乎小子,何敢以當之也,其盡心力乎!始自總章二年,洎乎鹹亨五年,刊寫文就,定成百二十篇,勒成二十五卷。昔者文中子曰:「漢魏之禮樂未足稱,其書不可廢也,尚有近古之對議存焉。制詔冊,則幾乎典誥矣。」後之達悟者,將有得於斯文乎?于時龍集閹茂,勉踵前修,在大唐禦天下之五十七祀也。

  四分律宗記序

  昔在調禦,利見迦維,光宅淨都,撫臨法界。抑揚垢路之業,以疆理情田;闡導毗尼之藏,以堤防性海。二邊雲徹,方知實相之尊;十刹風行,乃識真如之貴。將使龍象緇服,維明克允;鶖鷺玄盟,有恥且格。五篇垂範,豈同訓夏之科?七聚分宗,甯比歌虞之制?功存離欲,道在降魔。仙苑創基,因善果以調物;提河滅跡,憑淨戒以為師。誠拯溺之舟航,而禦黠之銜策者矣。故能莊嚴百福,粉繪三身;摧憍慢山,拔生死樹。覆簣菩薩之道,濫觴正覺之源。除惑箭而斷愛枝,銷恚刀而解疑網。自銀棺掩耀,金杖珠珍,五師煙騰,四分雲譎。波離睿旨,明而更明;飲光妙跡,盛而愈盛。其後卑摩覃思,猶沈赤水之輝;惠遠研精,尚玷玄岩之彩。遂使瓊編浩汗,利涉迷於要津;瑤軸紛綸,登高暗於飛陛。熟習者博而寡用,志學者勞而少功。七眾所以遲回,八部由其太息。丕應冥發,睿感潛融,爰挺異才,式扶象訓。

  有西京太原寺索律師,俗姓範氏,其先南陽人也。殷霸洪胤,周藩茂族。八鸞與四牡競馳,紫繪與青緺疊照。六軍卿胄,績著于鐘彝;三傳儒門,業流於訓詁。律師沖襟霞映,峻局霜淒,筠抱顯於髫齡,蘭芬凝於丱齒。由是糠粃禮樂,錙銖名教。以堯舜為塵勞,以周孔為桎梏。爰依白法,遂托玄徒,探鷲嶺之微言,得龍宮之秘藏。鹹亨之祀【一作時】,椒房諒陰,舍槐裡而構菴園,因金穴而開銀地。伽藍肇建,號曰太原,明揚所及,咸收時望。自價隆康會,譽重摩騰。竺法猷之苦節,支道林之遠致,將何以發明禪宇,光應綸言?律師乃以道眾羽儀,釋門棟幹,粵自宏濟,來遊太原,經行德人,於斯【一作茲】為盛。

  既而懼六和之紊緒,悼三聚之乖宗,稽法令之遺文,討惠猷之舊業。網羅近護,吞含覺明,原始要終,探賾索隱,芟夷疣贅,剪截駢枝,收絕代之精微,詰往聖之紕繆。葭灰屢變,槐燧驟遷。開遮持犯之異同,廢立止作之輕重。故以該象牙之扇,窮貝葉之圖,鑽研刊削,五載而就,名曰《開四分律宗記》,凡十卷三十七萬六百三十言。律師又以為仲尼述易,申妙典於繫辭;元凱談經,托余文於釋例。爰因多暇,更輯舊章,牢籠秘密之宗,發揮沈鬱之旨,名曰《開四分律宗拾遺鈔》,凡十卷四十萬餘言。所以裨助三明,抑揚四諦,弘八正之道,成一家之言。庶使眾善雷奔,群疑霧斂,照歡戚之兩鏡,蕩欣憂之二瓶。憑此戒田,方躋定境,豈直功周沙甸,道制鐵圍而已哉?

  弟子才非玄度,識劣真長,本乏淩雲之詞,虛荷彌天之眷。揄揚盛烈,顧孫綽而多慚;歸依勝侶,仰郤愔而自勵。輒牽庸陋,輕序德音。豈比夫公理《昌【當也】言》,資繆襲之引;太沖作賦,假士安之談?蓋所謂觀豹而識班,聞樂而竊抃者矣,故曰《四分律宗記序》。

  鞶鑒圖銘序

  上元二年,歲次乙亥,十有一月庚午朔,七日丙子,予將之交趾,旅次南海。有好事者以轉輪鉤枝八花鑒銘示予雲:「當今之才婦人作也。」觀其藻麗反覆,文字縈回,句讀曲屈,韻調高雅,有陳規起諷之意,可以作鑒前烈,輝映將來者也。昔孔詩十興,不遺衛薑;江篇擬古,無隔班媛。蓋以超俊穎拔,同符君子者矣。嗚乎!何勤【當為勒】非戒?何述非才?風律句存,士女何算?聊撫鏡以長想,遂援筆而作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