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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不治夷狄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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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曰:夷狄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也。譬若禽獸然,求其大治,必至於大亂。先王知其然,是故以不治治之。治之以不治者,乃所以深治之也。《春秋》書「公會戎於潛」。何休曰:「王者不治夷狄。錄戎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天下之至嚴,而用法之至詳者,莫過於《春秋》。 凡《春秋》之書公、書侯,書字、書名,其君得為諸侯,其臣得為大夫者,舉皆齊、晉也。不然,則齊、晉之與國也。其書州、書國、書氏、書人,其君不得為諸侯,其臣不得為大夫者,舉皆秦、楚也。不然,則秦、楚之與國也。夫齊、晉之君所以治其國家擁衛天子而愛養百姓者,豈能盡如古法哉,蓋亦出於詐力,而參之以仁義,是亦未能純為中國也。秦、楚者,亦非獨貪冒無恥肆行而不顧也,蓋亦有秉道行義之君焉。是秦、楚亦未至於純為夷狄也。齊、晉之君不能純為中國,而《春秋》之所予者常向焉,有善則汲汲而書之,惟恐其不得聞於後世;有過則多方而開赦之,惟恐其不得為君子。秦、楚之君,未至於純為夷狄,而《春秋》之所不予者常在焉,有善則累而後進,有惡則略而不錄,以為不足錄也。是非獨私于齊、晉,而偏疾于秦、楚也。以見中國之不可以一日背,而夷狄之不可以一日向也。其不純者,足以寄其褒貶,則其純者可知矣。故曰:天下之至嚴,而用法之至詳者,莫如《春秋》。 夫戎者,豈特如秦、楚之流入于戎狄而已哉!然而《春秋》書之曰「公會戎於潛」,公無所貶而戎為可會,是獨何歟?夫戎之不能以會禮會公亦明矣,此學者之所以深疑而求其說也。故曰:王者不治夷狄,錄戎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以戎之不可以化誨懷服也,彼其不悍然執兵,以與我從事于邊鄙,則已幸矣,又況乎知有所謂會者,而欲行之,是豈不足以深嘉其意乎?不然,將深責其禮,彼將有所不堪,而發其憤怒,則其禍大矣。仲尼深憂之,故因其來而書之以「會」,曰,若是足矣。是將以不治深治之也。由是觀之,《春秋》之疾戎狄者,非疾純戎狄者,疾夫以中國而流入于戎狄者也。謹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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