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勝神道碑|宋濂

趙德勝神道碑

　　大明敕賜故懷遠大將軍僉江南等處行樞密院事贈榮祿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上柱國追封梁國公趙公神道碑銘並序

　　故懷遠大將軍僉江南等處行樞密院事趙公之薨，距今已十寒暑，褒恤雖頒，而墓隧之碑未樹。其子懷遠將軍同知金吾右衛親軍指揮使司事獻，請于大都督府。移文中書，中書下其事禮部。於是尚書臣凱、侍郎臣魯，具以事聞。上可其奏，詔臣濂撰文，而臣某書篆以賜之。臣濂等受命震惕，深懼不足以稱上意。退考諸功狀，而序之曰：

　　公初諱某，今改賜德勝，姓趙氏，濠之鐘離人。曾大父小乙府君，妣時氏。大父省二府君，妣王氏。父諱仁，贈懷遠大將軍同知指揮使司事輕車都尉，追封天水郡侯。妣李氏，封天水郡夫人。公世為良農家，狀貌魁偉，有膂力，尤能馬上運槊，捷疾如飛，人不敢猝近。歲壬辰，江淮俶擾，州縣簡拔梟銳為義兵，奇公勇悍，選為群隊長。公年甫二十有八。帥眾接戰，必操蝥弧以爭先，蹈湯赴火，有不暇恤，敵人望而畏之。然棲棲在下列，無有旌其能功者，乃走西營，謁歸德王忙哥，隸麾下。稍久，察其馭軍無律，絕類兒戲，又欲擇豪傑而依之，倀倀未有所歸。

　　歲甲午，大明皇帝統領大將南征，駐軍滁陽。公聞母夫人在軍中，秋七月戊寅，遂棄其妻來從。及見上轅門，喜獲騎將，遂賜以今名，命為帳前先鋒。已而從上取鐵佛岡，攻三汊河口，破張家寨，克全椒、後河、六丈、大樹諸寨。尋出師援六合，左股為流矢所中，幾至危殆，上親臨視焉。歲乙未之春閏正月，剗雞籠山群盜，與偽將韓溥酣戰，直搗烏江，下和州，而含山次第平。三月，夜襲陳也先營。戊申，也先來侵，力出鬥卻之。夏四月庚申，拔板門寨。五月，擊長官寨，遂取儀真。上錄公從戰之功，超授忠勇校尉管軍總管府先鋒。六月丙辰，複從上渡大江。時元兵屯牛渚，劍槊如林，常忠武王鼓勇先登而奪其營。諸將乃下大平，連攻蕪湖、句容，取之。秋七月辛卯，克溧水。八月，破溧陽。公皆有功。

　　歲丙申春二月，元將蠻子海牙闞大兵南渡，擁兵建柵於採石磯，以斷淮西之路。時將士家屬皆留淮西，上慮其心動，洊命忠武王帥師攻之，公亦在遣中。乃以疑兵分其勢，然後出正兵與戰。短戈方接，奇兵遽起而乘之，元將大敗而遁。三月乙酉，大破陳也先營于方山。庚寅，下金陵，公之績為諸將先。丁酉，上命徐魏公取鎮江，公副之，破貓獠軍水寨。夏四月，下丹陽、金壇。五月，平宣城。兵鋒所及，勢如破竹，而所向無前矣。轉承信校尉領軍先鋒。六月，取廣德。秋七月，破偽吳張士誠水寨。九月，複從忠武王攻毗陵。會清軍叛，與士誠合圍魏公于牛塘。王與公大敗其眾，擒其梟將張將軍。

　　歲丁酉春三月壬午，取毗陵。時豪傑雄爭，而民心無定向，曾未幾何，廣德、宣城叛。公複取之。夏六月戊辰，取江陰。秋七月丙子，攻常熟。張士德出挑戰，公麾兵而進，士德就縛。士德，士誠之弟也。遂征甘露、望亭、無錫諸寨。歲戊戌春二月，公從大將攻湖州。已而，宜興叛。秋七月，公複取之。

　　歲己亥夏四月，擢懷遠大將軍、中奕左副元師。五月，攻池州，取青陽、石。當是時，安慶實為荊楚咽喉之地，勢不得不取，秋八月，公攻之。已而，取無為、潛山。冬十有二月，複從大將征杭州。

　　歲庚子春三月，還南京。會偽將朱暹來攻宜興，公帥師為援，即搗退之。夏五月，偽漢主陳友諒以重兵襲我太平境，直犯龍江。皇上震怒，命諸大將分據險要，授以成算，而命公守虎口城。虎口城，龍江第一關也。既而友諒兵大至，兵陣既交，殺傷相當，而伏兵忽起山坳，友諒兵大敗，擒戮無算，遂複太平。秋八月，下銅陵之臨山寨。冬十月，掠黃橋及馬馱沙。

　　歲辛醜春二月，征高郵。夏四月，升後奕統兵元帥。秋八月，上親率六師伐偽漢，以報龍江之役，公從行。道經安慶，攻破其水寨，遂乘風直溯小孤山，抵九江。九江，漢偽都也。距九江五裡所，友諒始知，意謂神兵自天而下，友諒宵遁，遂克九江，獲其玉研、華蓋、日月旗等物。公複分兵攻黃梅、廣濟。冬十月，克瑞、富、臨江、吉安諸州。複回師攻安慶，下之。十有一月壬申，進克撫州。友諒既遁，謀移都武昌。公承命攻其沌口壩。

　　歲壬寅春正月，從上征南昌，兵至彭蠡湖，南昌降。三月，取新淦州。已而祝某、康泰據南昌叛，殺守臣葉琛，公率精甲，從魏公複其城。夏四月甲午，城破，公左肩為炮所傷，久之乃瘳。上壯其為人，超授僉江南等處行樞密院事。羅友賢據池州神山寨以叛，冬十又一月，公與忠武王平之。偽漢餘黨建柵南昌之西山，號為八陣指揮，十又二月，公從趙將軍破之，俘獲三千餘人。江右州郡雖已附，往往觀望狐疑未即決。

　　歲癸卯春三月，臨江、吉安、富州三城叛，公皆先後統兵複之。上以南昌實西江重鎮，襟江帶湖，控荊引粵，非宗藩不足以授綏定之寄。於是詔皇侄大都督，授以節鉞，往蒞其地，而公實統精兵受節制。夏四月壬戌，友諒帥強兵十萬，攻圍南昌。癸亥，公統步卒數千，辟城門迎戰。偽將金指揮操戟直前，公彎弧一發，應弦而僕，敵氣大懾而退。明日複合，自是晝夜環攻城，友諒親督促之，勢在必求。公贊畫秘計，分命諸將隨方應敵，剪獲甚眾。六月辛亥，公巡城至東門，敵發蹶張，中其腰膂，箭深入約六寸。公即拔出之，且撫髀歎曰：「吾自壯歲從軍，傷於矢石屢矣，其重無逾於此者，豈命也夫！然大丈夫死即死，政複何憾！所恨者不能從主上掃清中原，稍效微勳，垂令名於竹帛爾。」丁巳，遂薨於私第，年三十有九。軍中涕泣相吊。

　　上聞之，悼惜不已，遣使者來致祭。冬十有一月，獻護柩車至南京，以丙子葬于牛首山安德鄉下堡之原。上念其功，覆命曰謁者賻以布帛菽粟有差。歲甲辰春三月，遂命獻代領其眾。秋九月，下中書議，贈公榮祿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上柱國，追封梁國公，敕有司建廟南昌，歲時祭享。歲戊申正月乙亥，上即皇帝位，國號大明，建元洪武，追念開國元勳，皆命配享仁祖淳皇帝廟廷，公位居其八，實異數也。

　　公為人沉鷙而簡默，剛明而質直。馭下嚴肅，一號令之加，旗幟為之改色，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下。及從大將征伐，尤能恪守軍令，不敢違尺寸，君子以此多之。生平雖未嘗讀書，隨機應變，其智如神，動與古名將合，兼之臨難不懾，奮弗顧身，而于孝友之道，尤為篤至，信所謂間氣所生之良將也。公娶王氏，因公來歸，歿於軍，追贈梁國夫人。繼室朱氏，先公若干年卒。子男一人，獻，王氏出也。臣聞之，龍蛇起蟄，山澤通氣，與運相值，有開必先，此古今通義也。

　　惟我皇上，龍飛臨濠，建萬世不拔之基，一時將帥大臣，多其鄉里之豪俊，如公者亦一人也。蓋昊天有成命，既生聰明睿知為天下君，必有賢臣經綸而翼衛之，此意已定於冥冥之中久矣。公自壯歲從戎，何役不隨，何戰不與，所以輝耀其威靈者，亦雲至矣。使假之以年，勳業炳朗，當不止於斯。惜乎，不見海嶽大歸於一統也，其亦命也夫！然而聖恩沛滂，追命錫爵，既備極于寵榮，有子能令，亦足上承宸渥，宿衛殿庭。公之不沒者，蓋有在矣。古者諸侯計功稱伐，書之于太常，勒之於彝鼎，以示其不忘。是用上遵詔旨，備書公之勳績，系之頌聲，以昭示承休於豐碑焉。頌曰：

　　洸洸將軍，川岳之英。捷如俊鷹，金瞳鐵翎。
　　臨風一擊，百禽震驚。當元季世，四海雄吞。
　　繽紛戰塵，白晝翳昏。執戈而興，挐風躍雲。
　　真人龍飛，屆滁之陽。單騎來歸，願備戎行。

　　帝曰俞哉，群慝爾攘。元有將臣，牛渚駐師。
　　公揚靈旗，隨帝殄夷。拔其水營，雲散鳥飛。
　　于時群豪，割邑據都。伐木建柵，壅川為瀦。
　　視帝指呼，是剪是屠。孰為最強，犬牙其中。

　　偽漢居西，狂吳在東。登我叛人，軼我疆封。
　　無征弗從，有戰必先。斬將搴旗，電逝飆旋。
　　敵人畏之，縮衄莫前。何彼兇殘，犯我龍灣。
　　公扼虎口，屹為雄關。六軍奮呼，殺人如山。

　　帝乃誕怒，肆行天誅。公時在行，勇若虎貔。
　　俘厥寶玉，偽都為墟。胡不爾思，複攻豫章。
　　峙其冰山，以淩太陽。公亟出遏，殪彼豺狼。
　　堂堂晝巡，出其東門。不虞飛矢，竟斃其身。

　　軍中慟哭，于夜亦聞。天祐大明，實生俊英。
　　雕戈淑旗，統馭萬兵。胡命止斯，不觀厥成。
　　天聲四震，漢踣吳摧。中原既定，四裔畢來。
　　使公之存，績用益恢。天子念功，禮備褒旌。

　　錫爵上公，配享廟庭。命書絢爛，榮賁泉城。
　　牛首之山，有墓在原。禮官奉詔，表此武勳。
　　以鴻厥慶，以示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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