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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氏慈孝堂銘


  歙之鮑氏,故衣冠家也。其諱宗岩者,身載明德,弗售于時,人號為「棠樾處士」。當至元丙子,郡將李世達軍叛,群寇相挻而起,肆其屠劉。歙民相驚,皆風雨散去。處士君與其子寶慶教授壽孫,共伏大壑中。未幾,寇嘯呼而至,執處士君,反接於樹,抽刀將事刂之。教授出,泣曰:「吾父耄矣,不足以汙兵鋒,願憐而勿殺。即殺,我請代之。」言畢,引頸就刃。處士君曰:「吾祗生此一兒,死我猶可,吾兒死則宗祀絕矣,慎勿聽之。」相為讓者良久。寇欲舍之,或掌制於眾;欲兵之,又弗忍,計未知所定。忽有風惣惣起林木間,類鐵騎蹴踏聲,寇相顧怖愕,疑官兵將捕己,亟相率東趨,父子因得釋。歙人士咸歎曰:「孰謂無天道哉,使無天道,處士君父子何為乎而弗死也,其慈孝之報乎!」

  當處士君之受縛,子但見其親,而不識有身;父但見其子,而不知有己。死生禍福尚不暇慮,初不知何名為孝,何名為慈乎。脫使處士君曰「我必如是乃為慈」,其子又曰「我必如是方為孝」,不幾參於人而不純其天乎?嗚呼,有若處士君父子,足可為世勸矣。

  然子為父死,古之人多行之者,固可為勸也;若父欲存其子而自殞其生,其可為勸乎?曰:非是之謂也,處士君為存宗祀也。為存宗祀,孝之大者也。不然,則其宗為若敖氏之餒鬼矣,用以為勸,何不可之有哉?

  予與鄭內翰子美遊,子美歙人也,其談處士君事甚悉,予每為之太息,慨然遐思其為人。今處士君曾孫任詣予請曰:「任之祖父嘗以『慈孝』名堂,鄉先達程公已為造記,先生能複銘之乎?」予因曆序其事,而系之以辭,使任勒諸堂上,子孫世守之以為式。鮑氏之世,其益昌矣乎。任端恪有學行,蓋懿然君子人也。銘曰:

  父子之道,一體而分。天性昭然,萬古無昏。
  氣血感通,罔間毫髮。伊誰梏之,戶庭胡越。
  惟歙鮑氏,世敦詩書。子勉于孝,父勉于慈。
  宋鼎將移,群寇方熾。不幸遭之,反接於樹。

  有子含淚,長跽致辭。刀劍在前,目不見之。
  無死我親,我死則可。親死子存,千齡亦夭。
  父謂其子,我耄及之。日月所照,寧複幾時。
  冀子之生,得存宗祀。生生無窮,孰謂吾死。

  白刃可蹈,難違者天。若父若子,何人弗賢。
  寇雖匪人,天嘏是錫。疾飆西來,褫盜之魄。
  玄聖樹教,重惟五倫。五倫有愆,曷名為人。
  慶延於家,繩繩孫子。孝慈之報,庶其在此。

  有巋者堂,揭以嘉名。仰而瞻之,如交神明。
  為上或頑,為下或悖。來遊來觀,翻然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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