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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深神道碑


  大明故王府參軍追封縉雲郡伯胡公神道碑銘

  上天既革元命,皇帝定鼎金陵,遣大將下浙河東諸郡,而婺、衢、處三州相繼平。時當草昧之初,上思得智勇之才用之,於是處之胡公仲淵躍然而起,以自赴功名之會,入陪廟算,出鎮鄉邦,言聽計從,寵遇無比。浙東之俊彥,攀龍鱗而附鳳翼者,皆自公始,若公者可謂犖卓不群之士矣。

  公諱深,仲淵其字也,系出漢安定。宋初有諱棟者,自潤之丹陽遷處之龍泉,因家焉。棟生璠,璠生文虎,文虎生竦,竦生晟,晟生滂,滂生衢州錄事參軍松年,松年生鄉貢進士應辰,應辰生溫州樂清令㻑,㻑生江南西路兵馬都監見大,則公之曾大父也。大父諱堂。父諱鈺,仕元為征東行中書省左右司員外郎;母趙氏,生三子,公其長也,次曰潭,曰海。繼母季氏,生一子,曰溥。員外府君蚤歲宦游京師,公始十齡,而大母季夫人與母夫人相繼亡。公侍大父,奉繼母,撫幼弟,艱難刻厲,以自植立。未弱冠,走京師侍府君。適府君使高麗,複往候焉。居久之,府君棄捐館舍,公崎嶇萬里,奉柩南還。舟行一日泊大崖下,夜夢人語之曰:「此崖且崩,宜急避。」驚覺,趣移舟。俄傾大風雨至,崖果崩,聲如萬雷。既歸,葬於縣北之圍源。遂廬于墓左,悉取諸子百氏、天官地志、兵謀術數、醫藥蔔筮、老釋之書而研究之。發為文辭,操筆可立就。

  當元之季,江淮俶擾,蔓延閩、浙間,盜由建之浦城、松溪入龍泉。公歎曰:「浙水東地氣白矣,禍將及。」乃集鄉兵,結寨於湖山。已而,處州之民相挻為盜,江浙行中書省調萬戶石抹公宜孫戍處州,辟公參謀軍事。檄所隸諸縣募壯士為軍,浹日間得數千。公引之屯竹口,下令賊中曰:「爾皆良民也,因驅迫故為亂,棄仗即仍良民□。」賊以公長者,其言不欺,盡毀旗械,肉袒請降。溫州戍卒韓虎、陳安國殺主帥據城叛,行省命宣慰使恩甯普公討之。道由處州,與公語意合,帥府軍事,復辟公參謀之。公曰:「溫城叛者,唯一二人耳,若破其城,玉石必俱焚,如平民何?」遣辨士入城,說其黨曰:「韓虎悖逆亂常,今王師四集,旦夕且攻城,雖金湯無不破者。若輩胡為與賊守,自取作齏粉耶?將軍未忍即加兵,苟能去逆效順,悉從原宥。或稔惡不悛,城一破,悔無及已。」其党相向泣曰:「吾屬自度旦暮鬼耳,儻獲複生,敢不唯命。」乃殺韓虎等,以城降。溫城頻海,民以漁為業,時城閉者三月,民病甚。公請發粟賑之,歡呼之聲,載于道路。宣慰欲列公功聞於朝,公辭。既而宣慰以行省參政總兵征鄱陽,複邀公俱行,戎務無巨細悉屬之。

  青田潘惟賢聚眾為叛,龍泉長吏聞風遁去,賊遂焚縣治。公之師曰王毅先生,與門弟子集義兵搗退之。裡中惡少年疾其功,因害先生。公在鄱陽,馳而歸,執害先生者盡殲之。縉雲之黃村,松陽之白岩,遂昌之大社,麗水之浮雲、泉溪,無賴之氓咸為盜,根勢蟠結,不可禦。行省丞相康裡公承制以石抹公為行樞密院判官,分院鎮處州。既至,假公分院行軍都事,統兵討麗水,攻泉溪賊寨,拔之。未幾,又平浮雲、白岩,賊懼,遂來降。縉雲盜亦就平。乃移師攻遂昌,賊酋周天覺、方友元傾其精銳出迎敵。公望見笑曰:「賊若堅守不出,未易即殄滅,今茲之來,豈非天授我乎。」分部諸校,以正陣接戰,以奇兵夾擊之,別遣遊軍入山搜其伏匿。比戰,賊三面受擊,輒大敗。斬首數千級,生擒八百人,獲方友元,梟之。乘勝直攻大社,周天覺降。複移兵討青田,賊党金德安殺潘惟賢兄弟以降。

  先是,國兵取浙東,婺、衢既下,獨處州為石抹公所守不降。歲己亥,今上皇帝遣僉樞密院事胡公大海,由間道取處州。石抹公出戰,敗北。大軍入城,而分兵取屬邑未附者。公時以假元帥統龍泉、慶元、松陽、遂昌四縣兵,欲閉關為拒守計。四縣士民咸請於公,願內附以全民命,且曰:「君治兵殆十年,勤勞亦至矣,而朝廷無一命之錫。國家負君,君何負于國哉!」公知時事已去,乃解甲出見胡公,四縣因不受兵。

  上素聞公名,召至南京,待以殊禮。居亡何,擢中書左司員外郎。上日與公論天下事,公有言,未嘗不稱善也。遂詔公還處州,招集舊所部將校兵卒,以從征西。上既平江西,命公以親軍指揮守吉安。會浙東苗軍為變,婺守將既被害,而處城亦為所據。上遣公複處州。比至,城已複。除公浙東行省左右司郎中,總制處州軍民事。郛郭甫被兵,民物凋瘵,而山寇乘間竊發,人情未固。公隨方招捕,凡首惡即誅之。然猶慮戍兵之寡,日募之,獲勝卒萬餘人,諗於眾曰:「兵少不足禦敵,師眾又無以食之,奈何?」眾皆曰:「養兵所以衛民,苟不為禦備計,子女玉帛且不保,況於食乎?」公乃因民之產,以權宜增帛賦之。沿海軍素驕橫,及是,以複城有功,橫益甚。公擇其尤無良者斬之,眾乃懾服。江西食東浙鹽,而有司十分稅一,販者鮮至。公請以二十分收一,商賈遂通。城南枕大溪,浮橋之廢已久,橋堤當水之沖,亦為所齧蝕幾盡。公即上流,比舟為梁,以濟行者。州學敝壞,講舍僅存,用以貯官粟,公撤而新之,薦新進士吳世昌為郡文學,以司教事。城中民廬多為戎士所據,混淆而處,公度閑曠之地,建營屋數十區,使別居之。縉雲官田,其稅額甚重,執裡役者恒以私粟代償。公以新沒入之田實其數,其害乃除。諸暨守將謝再興兵犯東陽,平章李公文忠擊走之。公引兵為援,建議以謂,諸暨浙東藩障,若諸暨不守,則衢、處不支矣。乃度地去諸暨六十裡,並五指岩新築一城,不旬日而成,樓櫓濠柵,靡不畢備。上聞諸暨叛,遣使來議別為城守計。暨至,城已完,上歎賞不已。其後浙西將李伯貞大舉入寇,兵號二十萬,頓城下,城堅不可攻,敗績而去。上念公立城功,以名馬賜之。

  青田之蘆茨,地接閩徼,人素獷悍,葉仲賢恃其險,屢服屢叛,乘我師在外,複來寇。公怒,還軍深入,禽其渠魁,少壯者皆籍為兵。二十年逋誅之盜,一旦就平。溫州方明善攻我平陽,公出偏師複之,並複瑞安所侵地,而親統正軍攻溫州。明善勢蹙,與其仲父國珍議納歲幣。詔公還師,明善繼以鹽若干來貢。上命處州易銀以入內藏,上怒銀色惡,責守令使償。公曰:「此吾過也,守令祿薄,何能償?」乃售龍泉田,以銀九百兩代輸。公尋入覲,上欲留公,且柄用之。以邊事未輯,願還守外。上時已即王位,乃擢王府參軍,仍總制處州等翼。陛辭,上喻之曰:「俟閩、浙盡平,當還汝中書矣。」

  福建陳有定擾邊,公奉命征之。遂取建之浦城,而崇安、建陽二縣亦下。上賜以所乘駿馬。建之守將阮德柔兵四萬屯錦江,實出我師後,公還兵擊之,破其二柵。有定大懼,帥銳卒亟圍我營。公突陣與決戰,馬蹶,因被執。有定既得公,頗禮遇之。公具道天子仁聖,四海歸心,群雄樂為之用,且援竇融歸漢故事撼之。有定初無殺公意,會元使至,督迫之,遂遇害于福州。實歲乙巳之春也,享年五十有二。上痛悼不已,命使者即其家祭之,複詔中書議加恤典,追封縉雲郡伯。有爵而無階官職勳者,有司之制未備也。

  公天資穎拔,智識絕倫,藝術弗學則已,學之無不精。性倜儻好施予,賢士有貧乏,傾橐以周之弗吝也。其守鄉郡凡五載,馭眾一以寬厚,用兵十餘年,未嘗妄戮一人。恩惠在人甚多,故其歿也,聞者莫不流涕,鄉人為立祠宇祀之。公元配同裡項氏,先五年卒。生二子,長曰楨,宣武將軍僉處州衛指揮使司事;次曰樞。女一人,適章存厚。繼室滁陽楊氏,前中書左司郎中元杲女弟也。

  公既沒之二年,楨等乃刻木為象,具衣冠以葬,實附於圍源之左。葬已,來征濂為之文。昔濂侍上于白虎殿。忽顧問曰:「胡深何如人?」濂對曰:「文武才也。」上曰:「誠如卿言。浙東一障,朕方賴之。」則上所以倚公者至矣。然公亦知宸眷之深而無以圖報,嘗謂人曰:「區區承詔鎮處城,皇靈覆冒,幸已寧謐。誓將挈全閩之地以入版圖,庶展犬馬之微衷也。」奈何功業未就而死及之,其非命也夫!濂辱公交者五、六春秋,見公酒酣耳熱,指揮三軍,而雄姿奮揚不可遏,及與薦紳之流論文評詩,則欿然布衣書生也。濂未嘗不服其勇而愛其謙。今公不可作矣,敢用備著公之事揭諸墓門,以告世之知公者。銘曰:

  洸洸胡公,萬人之英。一劍橫空,莫之敢攖。
  浙河之東,地氣盡白。此為兵征,見於龜策。
  爾眾荷戈,來入我堡。置而枕席,拔而水火。
  公師如風,鼠寇如雲。一鼓之餘,散為埃塵。

  節鉞出鎮,涉歷五年。桴鼓不驚,雞犬晏然。
  誰登叛人,陷我諸暨。公遷其城,寇至輒敗。
  皇用嘉錫,使車絡繹。天閩龍馬,於公弗惜。
  公感主知,酣歌慨慷。誓提入閩,以歸職方。

  旄纛所屆,勢如破竹。天未厭亂,三軍夜哭。
  公材孔多,公志弗阿。月出如赭,公命奈何。
  丈夫之澤,流于異方。孰能行之,父母之邦。
  匪公之臨,千里枯骴。公雖止斯,庶亦無愧。

  廟堂有嚴,肖象其中。精靈翕然,上與天通。
  括蒼之山,其翠欲滴。公名配之,有永無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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