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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訥神道碑


  元故朝列大夫知婺州路總管府事致仕趙侯神道碑銘(有序)

  於乎!濂尚忍銘我趙侯也耶!初,侯未亡時,嘗謂濂曰:「生平交友雖多,唯待制柳公、侍講黃公相知為深,二公既已即世,吾子其高第弟子也,宜有以知我。我死,子必銘之。」濂辭不敢當。言未幾,侯以執節不回遇害,而至於死。死後三月,其子友直複衰絰踵門,拜且泣曰:「先子將終時無他言,但以必得先生銘為請。先生若重辭,先子之目將不瞑於地下矣。」濂聞之,與之對哭失聲。於乎,濂尚忍銘我趙侯也耶!雖然,侯不以濂為不肖,每以忘年交視之,至其沒也,複使執筆以從二公之後,其知濂厚矣。縱不能文,可不具列群行,以白侯於不朽耶?謹按狀:

  侯名良勝,後更名大訥,字敬叔,姓趙氏。先世有屬籍于宋,其諱元儼者,實熙陵之第八子,封周王,諡曰恭肅。恭肅生允良,封定王。定王生崇絳,贈太師、安康郡王,諡曰孝榮。孝榮生仲礦,奉國軍節度使,封南陽侯。南陽生士翮,贈武節大夫,南渡初,自開封遷家睦州。武節生不玷,武義郎,因添差監婺州浦江縣稅務,複徙居浦江,為浦江人。武義生善近,訓武郎。訓武生汝遷,從義郎。從義生崇,會稽縣尉。縣尉生必班,累贈奉訓大夫、慶元路昌國州知州、飛騎尉,追封浦江縣男,則侯之父也。

  侯少闓敏,通蒙古字學,遂以譯曹掾起家,補泉州錄事。泉為寶貨之府,大商巨室,犬牙而居,侯不少徇。大盜弄兵寧都,焚城殺守,吏勢張甚。州之無賴男子,帥眾應之,遂謀來攻城。侯令沿河作大柵,以遏其沖。簡強丁數百乘城,侯騎白馬,奮呼後先,士氣百倍。寇度不可攻而退。中書遣使者造海舟十五艘,期五十日成。官降錢不與材等,民相顧大驚,畏使者,不敢發一辭。侯獨列民貧困狀,請益之。民為侯生立祠。賈胡及惡少年,挾帥臣之威肆行市區,與文學掾分爭,撾之出血。侯縛使赴獄。轉興化錄事,官賦多隱弊,歲勒受役者代輸。侯搜舊官書驗之,則鄰縣民產也,民服罪。大姓數十家,倚權貴人久不應科繇,侯役之無所遺。屢以重勢撼侯,侯不為動。浮屠鏡、空爭長,鏡擊死喑兒誣之。兒忽蘇,空執送官。官受賂,出鏡罪。部使者以其牒下侯,鏡獄遂成。

  越一年,攝莆田縣事。縣僧慧與子華競,令人殺嬰孩中子華,吏入子華死。侯廉得實,白其冤。亭民以兵器私鬥訴官,互以計相傾,三年不決。侯憫其毀家,各傅以輕法。拜舞而去。改漳州路龍溪縣尹。俗尚鬼,壘石作祠,以奉紫衣神。黠民將為奸利,必殺犬來祭。侯投神江中,移其石以修孔子廟庭。畬丁、洞獠雜居縣境上,官稍侵之,輒執兵暴掠,至煩大軍終年屯不解。侯調禦有道,不敢為變。富民蘇甲怙勢殺人,行賕郡守,沒其罪。侯抱案詣府,曆斥其奸。守盛怒,陷侯以重罪。上官察非實,侯獲免。稅冊多虛額,應役之家鹹破。侯於實稅中,十加一而均輸之。桑門清、真共鬥,清不勝,遂撾死人陷真,連坐者餘百。侯獨正清以法,餘皆釋之。侯秩滿歸,爭遮道持金為謝。侯卻去弗受,民為樹碑柳營江上。奸胥利興作,常藉為媒,遍侵閭右民。侯曰:「吾不久當更,毋遺患後人也。凡官廨悉新之,興大役而民不知,鹹以為神。或出遠郊,父老攜子弟聚觀,各舉手加額曰:「吾父母也。」其為人愛慕如此。

  調泉州路永春縣尹,僅四月,以昌國憂去官。未終喪,改福州路侯官縣尹。不赴。俄遷溫州路永嘉縣尹。轉運司以鹽壅不行,計民口賦之,吏遂並緣為病。侯令富人買而售於民,民安而課登。旁州縣列訴於府,請如侯法。瑞安何良偽為官書,指平民私販鹽,司逮捕急,民自殺者三人。事下侯治,徙良於汀州。巡邏小兵如良為者甚眾,侯複痛懲乃已。州城枕大江,水暴岸善崩。侯出新意,並江數千尺,列植大木先障,以其芒殺浪勢,次填沙土而甃以石,迨今不壞。古田賦重,耕者多遠竄,侯命役人與田鄰合耕而入其粟。亭戶兵甲,侵官民田數千畝有奇,侯罪兵而複之。陳孝子墓久不治,侯為建亭樹表,以勸其俗。賑荒之粟積至五千斛,遇善歲不散,侯恐吏巧奪也,各呼主名給還。除溫、台等處海運千戶,未上,丁母夫人憂。

  改知吉安路永新州,階從仕郎,四轉至奉訓大夫。永新民素橫,勢出守吏上,每論役,甲乙相嘩,數月不定。侯厘正版籍,列為十年,使之次第相承,素巧避者不能脫。苟有辦集,又度其力薄厚為差,官賦視常歲輒早登。民以死狀聞,官案驗之,卒吏千餘從行,民逃匿,數裡無煙火。侯與一二吏出,田井晏然。官每惡屍弗近,一聽吏。侯憂吏奸,親臨場詰驗,無難色。鵠湖、羅陂皆群盜淵藪,時出鈔道,為過客患。昔嘗置戍軍,要莫能禁。侯出奇計,剪其渠魁八人,餘黨奔潰。彭源險遠,視羅陂奪攘尤甚。侯令巡檢移鎮其地,盜風為止。鄉飲酒之禮久廢,大比,侯率多士行之。盛冠衣,自南館入學宮,正容耦進,先後不亂。舍菜已,賓主就位,獻酬有節,揖拜有容,觀者歎悅。在官二年,告老解印綬而歸。將歸,民悵悵如有所失,爭詣省、憲二府乞留。侯固辭不可。百里之間,嗟惜讚頌之聲交于道路,至有署侯爵號、事之如神明者。

  侯既歸,中書以聞,命以同知婺州路總管府事致其事,階升朝列大夫。侯遂優遊裡閭,與賓朋過從,扶杖徒行,儼如布衣時。縣大夫問政,直告以利害,匡救其失為多。至正壬辰,中原兵大作,蔓延江南。江浙行中書數遣大將統軍來過,侯告之以恤民止殺,言多聽。戊戌三月丙辰,睦州破。六月乙酉,兵入浦陽。侯倉黃未及避,有被甲持戟而入者,自稱徐將軍。聞侯有重名,以甘言誘之使降。侯曰:「吾為元朝老臣,唯有一死報國耳,毋多言。」徐知不能屈,去。繼有至者,強其行以見主帥。侯曰:「吾老不能步。」複使之乘馬,侯曰:「吾不能乘。」遂遇害。幸不死,創甚,至七月丁巳竟歿。越三日庚申,葬於縣東五裡之岡,士大夫莫不為之出涕。帥閫具侯死節,請褒贈於朝。文雖上,不報。

  侯享年八十有一。母黃氏,縣之士族,累封浦江縣君。娶同邑張氏,生男子六人,友誠、友進、友淳、友恭、友年、友諒。友誠早卒。友淳福建行省宣使。女二人,永嘉縣尉龍泉季某之子某、瑞安唐彥驥,其婿也。次娶永嘉許氏,忠簡公景衡七世諸孫女,累封浦江縣君。生男子一人,友仁。少房武林周氏,生男子二人,友保早卒,友聞去家為道士;河西張氏,生男子三人,友直、友端、友毅,皆業儒。友端早卒。侍姬李氏,生女一人,適朝列大夫、建德路同知總管府事吳薰之子桷,桷能文辭。孫男七人,季祐、季寶、季真、季道、季甯、季能、季明。孫女六人,皆未行。曾孫男一人,道貞。

  侯局度精明,濟之以廉剛,所至以鋤強梗聞。吏卒畏威無敢出,鄉元豪宿猾,鹹相告引去。至於興學校、治水利之事,尤加之意。學田奪於民間者,必複之。陂湖或不築,躬視其成,雖大暑寒弗避。侯生平不識請謁,義所當為,雖尊官顯人、勢相統屬者,有不暇遜。常自誦曰:「我有命在天,不以柔媚而得,不以剛直而失,男子之膝,可易屈耶?」君子韙其言。侯年既耄,賓客故人多勉侯為子孫計,何為久自苦?侯笑曰:「吾在泉時,寶貨俯地可拾,尚弗顧,今肯爾耶?」於乎,何其賢也!

  士君子能建治功于隆平之日,而或不能保大節于危難之時,蓋為政以及物者易,而殺身以成仁者難。侯自曆官縣州,以循良之吏著名,及至見危授命,又如嚴霜烈日,可畏可仰,不賢而能之乎?侯之家食尚若此,使當大藩之寄,其不能為城郭封疆死守乎?執德弗回,至死不變,在古者猶鮮能,況今人乎?賈子所謂「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伏義」者,非侯其誰也?是宜銘。銘曰:

  天地正氣,隨時降升。明為日月,流為風霆。
  我人得之,挺然自生。直養無害,與我道並。
  在子死孝,在婦死貞,在臣死忠,弗撓弗傾。
  苟無是焉,欿然不寧。言言趙侯,萬人之英。

  曆仕州邑,以治劇稱。大輛錯節,不與刃爭。
  和而陽春,肅而秋刑。懾伏暴強,撫綏嫠惸。
  吏有師傅,民有父兄。迨于懸車,方洋裡閎。
  崇論竑議,有轟其聽。鎮嘩遏浮,方藉老成。

  太白吐芒,遭時搶攘。侯誓弗屈,竟死於兵。
  忠精耿耿,上摩日星。非氣之正,其何以能。
  五裡之岡,有山若城。巨碑巍巍,太史勒銘。
  高風凜然,百世可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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