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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翰苑前集之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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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東吳先生吳公墓碣銘 惟吳氏初自延陵而分,圖譜之局廢,不能詳其爵裡世次。五季末,有諱嗣者,自廣信遷撫之金溪。其諸孫宋含光尉邦基生郇,從象山陸文安公傳道德性命之學。郇生福州教授行世,行世生太學進士益,益生鄉貢進士饒、漕貢進士可、景定甲子進士名揚,兄弟並以文鳴。可生泰連,泰連生儼儀。儀字明善,世稱為東吳先生,自幼以纘承家學為事,雞初號輒起,秉火挾冊而讀之。時建昌江公存禮、謝公升孫皆前進士,先生負笈從之遊。繼登鄉先達虞文靖公集之門,於是博極群書,其學絕出於四方。 先是,元至正甲申,先生伯兄儼與其子裕,同舉進士。裕連三薦,始擢辛卯進士第,名在第二,冠南士之首。及至丙申,先生暨再從弟立、盛,又薦於鄉。立,饒之孫;盛,名揚之孫也。鄉人榮之,指先生之居相語曰:「是家在前朝,以明經詞賦知名者先後相望,今複如斯,書詩之澤,厥有衍哉。」會海內兵起,先生遂無意北上,下帷講授,遐邇學徒爭奔走其門。先生隨其資器,孳孳訓迪,必使優柔厭飫而後已。凡所敷繹,皆五經奧義,不拘泥於箋記,而大旨自暢。 晚尤竱心於《春秋》,且謂聖人之經一,而諸家異傳,大道榛塞,職此之由。乃著三書,曰《裨傳》,曰《類編》,曰《五論辨》,辭義嚴密,多先儒所未言。嘗撫卷歎曰:「此書吾積學之所致,後世有楊子雲,其將好之矣。」然于文辭尤豐贍有力,下筆之頃,思如湧泉,開闔抑揚,不愆矩度。論者謂如晴巒出雲,氣勢突兀,不假雕琢,天然成章。先生則曰:「作文不原於聖經,不關於世教,雖工無益也。」先生涵養既深,造詣益殊,其於律己之功,莊愨而端嚴,隆寒極暑,必正衣冠而坐。家人聞其謦咳,輒肅容而立,不敢妄動。天性篤于孝友,事二親唯恐違其意。季弟偉蚤夭,其室周氏方少,子衷僅五歲,先生經營其家,撫衷至成人,周氏得以遂其節。先生為人剛直自將,巽懦者不侮,強禦者不畏。或以非理來撓,必峻言折之,其人悻悻見於色,弗少顧;稍知感悔,即遇之如初,有寸善,播揚唯恐不聞。壬辰之夏,縣毀於寇,所在惡少年持白梃相梴為亂。先生椎牛釃酒,集裡中耄倪,諭以禍福,皆稽首聽命。他鄉為亂者皆罹草禽獮之慘,或無孑遺,獨先生之鄉獲免。及入國朝,撫州守侯君元善聞先生名,欲聘起之。先生以病力辭。洪武庚戌,江西鄉闈試多士,府判官王黻夢州城中迎狀元,既而先生之子伯宗實在首選。明年辛亥,對策大廷,複以第一人賜進士及第。召見奉天殿,授承直郎、禮部員外郎。或者以夢之前征為先生世科之符,而先生已歿,不及見矣。 先生之歿在辛亥二月二十八日,上距所生大德丁未之歲,得年六十有五。配何氏,生丈夫子三人,長即伯宗,初名祏,今以字行,次礿,次祁,皆以經術教授州裡。女三人,曾雅、周禮、黃顯,其婿也。孫男一人,某。女三人,尚幼。初,伯宗會試南宮,予嘗奉敕與考試事,伯宗因來謁,以先生文集序為請,予未暇為而先生訃音至矣。伯宗乃泣拜求撰墓文將還,以其年某月日葬裡之球場山,且勒文懸繂之碑。 予聞世之右族,重圭疊組者有之矣,索其家學相仍,數世而弗墜,十百之中或一二見焉。況夫科名,尤造物者之所靳哉?今先生之門,何其奕葉聯輝,至於如是也!此無它,山厚則木繁,海深則川聚,其亦理勢之必然耶。自時厥後,繼繼繩繩,予知未有艾也。雖然,先生之學則又在乎科目之外,經不可不窮也,德不可不修也,業不可不廣也,欲法先生者,法此足矣。是宜銘。銘曰: 吳氏之裔何蟬聯兮,科名接武代多賢兮。先生承之志益騫兮,嚅嚌道腴涉幽玄兮。袞斧法嚴聖有經兮,傳者角立分戶庭兮。我賾至隱發精明兮,剔抉浮翳朗日星兮。 窮經致用時則屯兮,薜衣椒冠甘隱淪兮。振揚教鐸鬯乃文兮,牖其天衷德潤身兮。世降俗偷病逾深兮,方倚俞盧起痼沉兮。秘其正陽平群陰兮,儒行之卓罔弗欽兮。 一鑒之亡我心傷兮,其人雖逝名則良兮。有甯一宮氣郁藏兮,焯德著美薦以石章兮。 ◇故熊府君墓誌銘 熊以王父字為氏,蓋本于楚鬻熊之後。至曾孫繹,成王封於丹陽,丹陽今之江陵枝江也。其後徙於南昌,若太常卿遠、臨江尉曜、戶部郎中執易,皆南昌人。執易為右補闕,與陽城同上疏,極論裴延齡之奸,君子多之。其裔孫某,複徙居於臨川。某生繹,好施與,貧病無告者賴焉。性嗜浮屠氏說,嘗捐田七千三百畝畀其徒,其徒以居士號之。三傳至宋迪功郎公琦,迪功生待問,亦迪功郎。待問生鄉貢進士紹祖,進士實生府君。諱本,字萬卿,一字萬初。幼穎悟,經史一覽輒成誦,父子自為師友。時家已窶,無藏書可觀,每假於薦紳家,懸燈夜讀,至夜分弗自休。 年十五,入鄉校習科目之文,私試數占前列。十八,即下帷講授,郡之俊壒多從之。一時名士如澹軒孫公轍、天傭熊公朋來、麟洲龍公仁夫、文安揭公傒斯,皆交相推譽,或折輩行為忘年交。翰林學士承旨張公翥方為郡學錄,尤與府君意氣相傾,會輒流連竟日,唯恐其別去。已而,以《尚書》貢于鄉,再不利,乃歎曰:「場屋失得,是有命焉,我不敢必也。苟窮經以飭諸躬,其有不在我者乎?」吳文正公澄倡道於崇仁山中,南北學者翕然景附,府君遂負笈徒步往從。摘經中所疑七十二條,反復詰難。吳公一一答之,中其肯綮,府君為之喜而不寐。間論《古文尚書》,亹數千言,援據精切,辭意超卓,吳公器之,謂非時輩所能及。 宋季時,須溪劉先生辰翁以文辭名一代,人爭慕效,瀾倒波隨。府君獨疑其怪僻,非文章大家,因究極原委,著之簡編,質于虞文靖公集。虞公以與己意吻合,亦器之如吳公,且以「涵養問辨為學文之源」是勖。府君自此以講學摛文為務,視世之榮利如煙霞變滅,絕不足以溷之。向之俊壒來學者,至是益眾。府君舉聖賢之大指,諄諄誨誘,咸卓然有所立,雖其後更名他師,而篤實有質行者,則府君之所啟也。其遇子弟,嚴威儼恪,終月不見其有笑容。夜則危坐,令其誦書。雞初號則趣之起,風雨不少廢。府君之伯仲凡三析財,別爨已久,及父母歿,喪祭之費頗巨,府君悉力自任,不以煩之。女弟一人,未有所歸,亦擇名族而資遣之。然天性仁厚,或以虛偽相加,壹接之以誠,而人自不忍欺。至於處義利之間,絲毛不苟也。生平不屑理家政,優遊肥遁,不知戶外有山川之險、舟車之勞。每夕命觴徐酌,哦古詩數章,陶然自適,如鴻飛冥冥,了無系累。 會四方兵亂,長子鼎為校官廬陵,音問不通,府君憂之,往往形諸詠歌。一日,遍過故人門,薄莫言還,複張燈而飲,飲微醺,以鼎不在左右,悵然就寢。是夜大雷電,以風鼓撼,樓牖作伊軋聲,府君披衣而起,命蒼頭奴負階,親升而闔之。既降,忽呼曰:「予足軟矣。」奴以肩翼之至地,府君右手倚肩,左據階之齒而終,時至正癸巳歲二月四日也,享年六十有六。 娶黎氏,鄉貢進士天桂之孫女,能齊家,內外整飭,府君得修業而無費者,黎氏力也。後十有一年卒。生三男子:長即鼎,入國朝累官山東道提刑按察副使,今遷中奉大夫、晉王相府王傅;次曰渙,將仕佐郎、開封府長津縣主簿;季曰晉。女二,人適趙澂,一適龐舉,早卒。孫男四,曰綿、曰赳、曰繩、曰昂。孫女一,未行。府君歿後三年,丙申之歲七月六日,始卜葬于金溪縣苦竹鄉之富塘原。 其所著書,有《讀書記》二十五卷,《經問》四十卷,《讀史衍義》若干卷,《舊雨集》五十卷。虞公為之序,謂其雜著本理而敷暢,典雅而不阿,人以為實錄。外有《朝野詩集》五百餘卷,《吳山錄》三十卷,《仁壽錄》一百卷。《吳山》即記吳門問辨之所得者,《仁壽》則手錄虞公之文也。今年春,予與鼎會京師,乃奉祠部主事張君孟兼所造事狀征予銘。夫自吳公纘承伊洛之緒於將墜之餘,完經翼傳,抉秘闡幽,所以化導其徒者,多成德達財,出而用世,固顯融于時。其有隱於州裡,橫經陳義,使人厲士君子之行者,亦往往有焉,若府君者是已。嗚呼,師道立則善人多,濂于吳公征之。銘曰: 鹹口之裡,紫氣蜿蜒。篤生偉人,大道日降。一線之傳,凜乎將堙。勇撤其蔽,所覿者全。行知尊聞,罔間南北。疊跡重肩,從者如雲。君鼓其篋,摳衣而前,無疑弗馴。 雅奧難測,孰鉤其玄。百篇之文,矧於群經。孔疏鄭箋,曷其繽紛。蒙蔀斯揭,日星乃懸。有光燉燉,屏斥詭誕。以絕蔓延,以表孤存。化行裡州,太和芊綿。郁其成紋,其養也定。 乘化而旋,奚啻詘信。有子而令,圭組蟬聯。遺澤之新,仰睇飛雲。俯臨逝川,誰不顰呻。惟行之粹,惟石之堅,勒文墓門。 ◇故三槐隱士王府君墓誌銘 予以總修《元史》,被召來京,與浙江部使者劉君承直會。劉君曰:「承直嘗受經于太和王先王。先生之歿,今七年矣,而埋銘未有所刻。其子佑將奉狀以請,幸為文之。」既而佑複申劉君之言,涕泗而再拜。予既答拜,與之成禮,遂按狀而評騭成章。其辭曰: 君諱以道,字則臣,姓王氏,系出周司徒敬宗。傳于奉武成侯離,生二子,元、威。元遷琅琊,威徙太原,二族甚盛。晉丞相導出琅琊之裔,南渡時家于江左。至趙宋時,有諱崇文者來知吉州,其從子殿中侍御史贄實從之,複遷居吉之太和。太和之有王氏,自贄始。殿中君之後名圭,開禧三年鄉貢進士,君之高祖也。進士君生叔可,肄業成均,以辭章稱。叔可生本初,本初生性夫,皆為名儒,則君之曾祖、祖父也。妣劉氏,宋知潭州事天定之孫女。君資稟絕異,自幼學詞賦,組織華縟,見者翕然譽之。已而棄去,曰:「此非所以為學也,欲求聖賢之道,其在遺經乎?」於是潛心窮研,晝夜弗之倦。時從祖父遂初自國學上舍生還第,所交多宋季名士,日集其門,相與談前朝文獻,纚纚如貫珠。君從傍聽之,心領神會,至忘寢食,其學遂大進。 大德末,君出遊中州,主張伯剛家。仁宗出居於懷李,秦公孟侍焉。伯剛往言于秦公,以君為薦。君獻詩一章,仁宗覽之大悅,君遂極論天下事。曾未幾何,武宗即位,立仁宗為皇太子。伯剛邀君同至燕都,君毅然辭之。伯剛寵倖盛于一時,及仁宗踐祚,遂累官至汴梁路總管。複趣君曰:「上頗憶君,君若往,爵祿可致也。」君辭之如前。君嗜佳山水,間一出遊,輒留連不忍去。一日,至洞庭之君山,遇異人,長髯碧瞳,如古仙人,授以《龍虎金碧丹經》。君受而行之,氣志益沖鬯,自號為「三槐隱士」。乃于所居種竹鑿池,池上橫以石床,角巾鶴氅,日息其上。子姓環侍之,談吐餘音,出於水光篁影中,其隱趣蓋翛翛然。時或賦詩以為樂,韻度間曠,一如其人雲。 君性至孝,父母皆高年,君率群從奉觴稱壽,唯恐稍違其歡。暨歿,哀號戀慕,幾欲無生。且惇于友義,族兄弟姊妹未婚姻者畢之,伯叔之未葬者藏之,君子多稱焉。至正末,天下大亂,太和禍尤慘,殺戮到雞犬。群寇聞府君名,指君廬相戒曰:「此王隱君家也,慎勿毀之。」至今獲存。 君所著書,有詩集若干卷,《丹經新注》若干卷。其生以至元庚寅十月一日,卒以至正甲辰六月二十二日,壽七十有五,以洪武戊申六月十一日葬於縣之千秋鄉新山大嶺之原,禮也。君娶彭氏,能盡婦道,前君一年卒。子二人:沂,前鄉貢進士;佑,從州縣察舉,試校官京師,上以其才可用,拜監察禦史,轉遷廣東提刑按察司事,即來速銘者。女二人,彭道長、劉以和,其婿也。孫男一人,泰。孫女二人,尚幼。 嗚呼,世之有功業者易於言,而潛德積於躬而未及試者,則雖竭其形容,或不足以盡之。蓋有跡者可窺,而無跡者難知也。以君言之,際可仕之機而超然絕去,托于神仙家言以自溷,則韞於內者為何如?使出而用世,其勞烈未必不豐碩而焜煌也。抑予聞,君之弟以莊,博學而善文,君與其教諸子,以詩書植家聲,光燁然起搢紳間,是亦為政之大者矣,奚以必仕為哉。銘以昭之,聊以白君之志雲爾。銘曰: 孰不知舉之,而我則已之。孰不欲彰之,而我則藏之。有崔者山,我心樂之。我書我詩,我子斅之。若人之行,君子以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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