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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翰苑前集之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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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懷遠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使司事於君墓誌銘 惟於氏遠有世序,多以文學為業,族居南康之都昌,至君益顯融于時。大父德仲,贈明威將軍、某衛親軍指揮使司副使、上騎都尉,追封河南郡伯;大母王氏,追封河南郡君。父祥英,贈懷遠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使司事、輕車都尉,追封河南郡侯;母余妙真,封河南郡太夫人。君幼知讀書,通大義,縉紳先生稱之。既長,磊落有大志,不屑為變情徇勢之行。 會元政大亂,天下兵動,江東、西化為盜區。分甯徐壽輝建偽號曰宋,都九江,使其將張福、夏彰據湖口;元將三旦八,駐師鄱陽。都昌適當其衝要,交互殺掠,民倀倀不知所從。君召父老子弟謂曰:「吾等皆良民,順寇兵官軍以為叛,從官軍則寇兵又將屠我。行見無噍類矣,其計安出?」父老子弟鹹叩頭曰:「微君不能生我。」君乃集諸少年趫健者,列為隊伍,朝暮教以擊刺之法。旬月間,整整可用。乃握劍坐庭中,下令曰:「賊兵有入吾境,共擊之,不用命者斬。」眾皆股栗,賊聞不敢犯。同列有忌君能者,數潛通構害,君皆先機而梟其首,人以為神。 歲乙未,徐兵破鄱陽,君之勢遂孤,都昌繼陷。徐聞君名,急搜訪,獲之,命為江東宣尉元帥,鎮鄱陽。歲庚子,徐之柄臣陳友諒殺徐而自立,更偽號曰漢。君乃泣曰:「我與陳皆徐君之臣,陳不道乃爾,我可北面而事之邪?」當是時,皇上龍飛臨濠,定鼎建業,豪傑之士,爭相奔走。君遣使者奉幣,以浮梁降,上悅而受之。君輕騎謁上于龍江,詔宰臣燕饗之,禮意優渥,賜以金雕頂帽暨錦袍一襲,授通議大夫、行樞密院判官,戍徽州永平翼。遣之鎮,行十裡所,複趣還,解金連環並絛授之,且曰:「予賜卿冠衣,不可少此,故又召卿來爾。」君感知遇之深,誓殫報效。上疏曰:「於光之心,鞠躬盡力,報國一忠,死而後已。」上命左右藏置,曰:「此於光誓書也。」君察偽漢國政不一,兵出於外,潛獻搗虛之策。 上親征九江,君與郡將皆從。飆行電疾,友諒以為自天而下,棄城宵遁。君將兵下黃梅、瑞昌諸。居亡何,助攻建昌,拔之,出戍鄱陽。友諒攻洪都,上親往救,大戰彭蠡湖。友諒斃于流矢,其子理假息武昌。詔常忠武王追攻之,理遂輿櫬銜璧出降。君皆在行中,與有功焉。轉同知振武衛親軍指揮使司事,遷鷹揚衛,進階懷遠大將軍。 時偽吳張士誠據浙西、淮東數州之地,君從大將軍徐魏公往討,泰興、高郵、淮安、安豐皆下。張之勁卒皆聚湖之舊館,魏公督諸將及君破之。遂平湖州,下姑蘇,士誠就擒。 及魏公征中原,君統銳兵以從,益都、沂、棣、登、萊諸州次第平。乃入汴梁,克洛陝,攻下潼關,君與郭將軍守之。元將王左丞自河中帥眾來奪關,兩兵方挾戰,君舞戟橫貫其中,大呼殺入。元兵奔潰,追斬之,積屍盈野。越六月,進擊河中,拔其城。魏公命戍鞏昌,元將擴廓帖木兒屢引兵來戰,君輒搗走之。敵兵不敢東向,遂合諸部兵圍安定州。君急分兵往救,兵少不能戰,退屯三十裡,複與元別軍會,君腹背皆受攻,遂被執。百計誘其降,不屈。韓將軍戍蘭州,元兵來圍城,擁君行城下,使誘將君降。君呼曰:「我不幸被縛,誓死不辱國。爾輩受大明皇帝厚恩,當堅守以伺大軍之至,勿信其甘言所誘也。」元兵大怒,批其頰擁之使去,尋聞被害。上悼之,錫以布帛,令其家成服行喪。遣祠部官祭以少牢,奉其神主配享雞籠山功臣廟中。 君諱光,字大用,於其姓也。自二十五歲起兵,至四十三而歿。氣貌修整,善鼓琴,能吟古今體詩,多古雅不凡,兼通醫學針灸科。人望之,翩然貴介公子也,及持戟上馬,輒鷹揚虎視,所向不敢當,逢者莫不改容。太夫人性剛嚴,君事之孜孜盡禮,唯恐稍違其意。遇氣有未平,君長跽於前,移時不敢起,君子尤稱焉。娶鄱陽劉淑姬,通書史,封河南郡夫人。子男二人,蕃與宣也。君生於天曆戊辰九月十四日,歿於洪武庚戌,其月日則不可複知矣。辛亥某月日,蕃用招魂禮,葬君衣冠於某山之原。前葬一月,其外舅建德令劉君爆,狀君之行,引蕃來拜於庭,請為銘揭諸墓門。嗟夫,君以一書生嬰亂世,乃能倡義旅以捍鄉邦,繼而率眾歸有道之朝,四方征伐為前鋒,幕府上其功殆無虛歲。惜乎,安定之役,孤軍深入,不能制勝,遂致陷於虎口。天乎?命耶?有識者蓋悲之也。然君能執節不回,視死猶生,卒不負誓書「死而後已」之言,亦可謂夷險一節者矣。銘曰: 麟之師師,鳳之儀儀,治世之奇。有力如虎,長戟勁弩,才堪用武。惟君之生,丁時搶攘,六合虎爭。投筆而起,集厥師旅,以障州裡。 真龍天飛,大明赫喜,杖劍來依。帝曰嗟汝,爾鎮歙土,以安黎庶。大軍長驅,何戰不隨,剪漢縛吳。借籌決勝,山東受令,洛、汴亦定。 潼關置屯,鑄鐵為閽,敵不敢捫。靈旗西伐,如火烈烈,所向皆捷。多寡勢殊,視敵如無,卒捐厥軀。赤心如日,以身徇國,死又何恤。 皇寵有輝,少牢祭之,褵食崇祠。寰宇一統,不為麟鳳,使人增慟。冠衣具存,大招爾魂,藏之山樊。山氣鬱鬱,護此玄室,魂兮來宅。 ◇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贈奉直大夫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封當塗縣子王公墓誌銘 洪武戊申春正月,皇帝正位宸極,佈告中外。念及舊勳,例頒恤典。於是,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王公之歿,已七年矣。初,公之既歿,上詔有司議,贈公奉直大夫、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封當塗縣男,且俾與享雞籠山功臣廟中。上猶未慊其情,至是複仍其舊縣,進爵為子以寵之。公之子文,感皇靈之洊被也,虔奉命書副墨,焚告於墓下。明年己酉冬十一月,持翰林待制王君褘所具事行,求濂為銘,以侈上之賜。濂辱與公遊,不敢讓知,遂按狀而序列之。 公諱愷,字用和,姓王氏,太平當塗人。幼有大志,沉酣六經諸史間,必欲見之於用。起應府公之辟為府史,疏讞獄訟,人服其平。歲乙未,上取江南,兵臨當塗,即召公至幕府。上方為元帥,命為掾以參決戎事。丙申春,從王師下建業,又下京口。京口民新附,杌隉不安,公慰撫之,始定。上為中書平章政事,建江南行中書省於建業,升公左右司都事。公遇事善於彌綸,日以薦賢為先。元戎宿將,咸器倚之,唯公言是信。戊戌秋,貓獠兵數萬自杭來降,待命嚴陵境上。上遣公馳入其軍,喻以禍福,偕其渠帥來朝。 是年冬,上將征浙東,時婺之蘭溪已下,僉樞密院事胡公大海戍之。上命公與胡公定議取婺,親帥師圍其城,守將出降。公審察民情而奠綏之,曆言上前,無有不聽者。己亥春,王師攻越,久不下。夏六月,師還。上留胡公鎮婺,而民賦軍器之務,鹹以屬公。冬,王師克三衢,擢公左司郎中,總制衢州軍民事。公增城浚濠,置遊擊軍,募保甲翼餘丁及舊民兵,得六百人,以益戍守。兵食不足,則斥並城廢田五萬七千畝,使之耕以自給。民有田力弗能藝者,聽軍士貸耕,而為輸糧縣官。籍江山、常山、龍游、西安四縣丁壯,凡六丁之中簡一以為兵,置甲首部長統之。丁壯八萬有奇,得兵一萬一千八百。無事則為農,脫有警,則兵者出攻戰,而五丁者資其食。 開平忠武王屯兵金華,其部將或來侵民。公偵知之,械而撻諸市。王使人讓公,公對曰:「民者國之本,將軍天子股肱,肯令傷其本乎?撻一部將而萬民安,計將軍所樂聞也。」王嘆羨之。開化馬宣差挾舊邑印章誘編氓為變,江山楊明恃寨柵之險叛服靡常,公皆定計擒之,梟首以徇眾,部內帖帖無嘩。民饑疫相仍,死者枕籍道路。公出倉粟,使作糜哺餓夫,修惠濟局,居藥以注病者,所活不可勝數。學校廢於兵,公為浚泮池,築杏壇,建極高明亭,設博士弟子員。孔子家廟之在衢者,公亦為新之,退食之暇,輒集薦紳之徒摩切道藝,人士翕然悅服。諸暨戍將謝再興,與部帥王甲有違言,幾致亂,上令公調解之。公善於說辭,二人之歡如初,邊鄙以寧。同僉樞密院事李公文忠,以國之懿親,握重兵鎮嚴陵,上命公往來佐其軍。 庚子夏六月,偽漢寇龍江,上召嚴陵帥葛俊搗廣信,以牽其師。道過衢,公謂俊曰:「廣信偽漢門戶,彼既傾國入寇,寧不以重兵為守?非大將統全軍以往不可,若出偏師撓之,未見其利,設有挫衄,吾衢先繹騷矣。」乃止俊而請胡公行。胡公至而廣信潰,一如公言。 辛醜夏,拜胡公江南行中書省參知政事,分省於婺,以控制東浙,公仍以左司郎中分治省事。金華,婺劇邑,役民無藝。公令民自實田,請都以糧多者為正裡長,寡者為副,正則以一家或二家充,副則合四、三至七、八而止。通驗其糧而均賦之,有一鬥者役一日,賤與貴,皆無苟免者。金華周泰、義烏柳昌,恃俠以蠹民,公逮至於獄,皆痛懲之。自是畏避,不敢吐氣。猾胥潘立道操金華一邑田賦之柄,飛寄詭遁,並緣為奸利。公廉其罪狀以聞,置於法。胡公日治軍旅,以略嵊縣、禦諸暨為己任,分省之政,皆公統之。公挈綱布紀,風采凜然。偽吳將呂珍侵諸暨,欲堰水以灌我城。胡公奪其堰,反決水灌珍,珍勢蹙,乃馬上折矢與胡公誓,請各解兵。公聞之,移書謂胡公曰:「彼狡謀爾,慎毋聽。今珍在重圍,是天授首之日也。」胡公不忍食言,竟從之,珍果敗盟而去。 先是,貓獠軍來降,胡公分其眾萬餘戍婺,其帥劉震等相挻為亂,胡公被害,公亦及於難。當難作時,貓帥多公恩,欲擁之而西。公正色叱曰:「吾天子大吏,設不幸,義當死,寧能從賊反耶!」賊初縮首不敢犯,拘縶一日,而罵賊聲愈厲,命左右取酒引滿,竟日達夜,旁若無人。賊知不可屈,遂刃之,壬寅春二月七日也,享年四十有六。上駐蹕江西,聞公之死,為之嗟悼良久,親為文祭之。及返柩金陵,上複率群臣往城南致奠,乃以其年四月十一日,葬江寧縣鳳台西鄉聚寶山之原。 公狀貌龐偉,氣局堅凝,善謀而能斷,嘗以事入諫,上弗聽,公卻立戶外,既暮猶不去。上出,怪問其故,公從容諫如初,上慨然從之。公于吏事,尤長據律按比,而飾之以儒術,案牘經其裁削,辭簡而意周。喜為詩歌,與賓朋談笑樽俎間,更倡迭和,情意豁如也。故於其歿也,人莫不傷之。公父諱榮,母孫氏,配張氏。子男子三人:長即文,有學行,今為侍儀使,階承直郎;次行,賊害公之際,行方侍側,或勸其去,行曰:「棄親而求生,吾不為也。」卒隨公以卒;次升,童。孫女一人。濂為左史時,侍上左右,嘗與濂論佐運之臣,以字稱公曰:「王用和經濟之材也,吾將大任之。」惜乎早歿於難,則上所以簡注公者為何如。使公之存至於今,必躋政府、曆憲台,澤及於民者將益廣,不特前所書而已。人之患也,有才而無其時,今公雖有其時,未能大顯,而命止於斯,不亦悲夫!雖然,公之贊治外垣為賢賓佐,及臨患難詈賊而死為忠臣,天恩所加,便蕃優渥,名亦足以不朽矣,在公可無憾。銘曰: 真人之興,肇自濠梁。白旄黃鉞,指□四方。桓桓豪英,雲合響應。維時王公,杖策出迎。龍旗所屆,靡役弗前。借箸以謀,燭於幾先。莫徭向風,帥徒內附。公往撫之,謂公來莫。 浙河之東,婺為名邦。六師一臨,完城以降。奏凱而旋,留將戍守。公持文墨,參其臧否。姑蔑遺墟,既入版圖。兵民二柄,孰斡其樞。帝詢在廷,非公疇可。公拜稽首,即日上道。 城增而高,複浚其濠。遊擊置戍,金柝夜囂。孰為頑民,嘯呼構亂。誘而縶之,邊烽晏晏。出粟哺荒,注藥起。民豫且康,弗教則狂。乃新泮宮,乃置博士。乃設俎豆,乃經乃史。 金華建蕃,控於海東。還公來治,若疚在躬。科繇匪度,均之平之。閭右奪政,辟之刑之。民樂其生,親若父兄。敵畏其威,望如長城。豈期妖豎,相挻為變。大詈不屈,遂罹於難。 人孰無死,公死則忠。正氣不沒,淩厲秋虹。皇情衋傷,親禦翰墨。摛文祭之,龍光赫。受才孔多,竟不盡施。清風宰木,淒其餘悲。不朽維文,大書深刻。後百千齡,過者必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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