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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翰苑前集之三(1)


  ◇大明故王府參軍追封縉雲郡伯胡公神道碑銘

  上天既革元命,皇帝定鼎金陵,遣大將下浙河東諸郡,而婺、衢、處三州相繼平。時當草昧之初,上思得智勇之才用之,於是處之胡公仲淵躍然而起,以自赴功名之會,入陪廟算,出鎮鄉邦,言聽計從,寵遇無比。浙東之俊彥,攀龍鱗而附鳳翼者,皆自公始,若公者可謂犖卓不群之士矣。

  公諱深,仲淵其字也,系出漢安定。宋初有諱棟者,自潤之丹陽遷處之龍泉,因家焉。棟生璠,璠生文虎,文虎生竦,竦生晟,晟生滂,滂生衢州錄事參軍松年,松年生鄉貢進士應辰,應辰生溫州樂清令㻑,㻑生江南西路兵馬都監見大,則公之曾大父也。大父諱堂。父諱鈺,仕元為征東行中書省左右司員外郎;母趙氏,生三子,公其長也,次曰潭,曰海。繼母季氏,生一子,曰溥。員外府君蚤歲宦游京師,公始十齡,而大母季夫人與母夫人相繼亡。公侍大父,奉繼母,撫幼弟,艱難刻厲,以自植立。未弱冠,走京師侍府君。適府君使高麗,複往候焉。居久之,府君棄捐館舍,公崎嶇萬里,奉柩南還。舟行一日泊大崖下,夜夢人語之曰:「此崖且崩,宜急避。」驚覺,趣移舟。俄傾大風雨至,崖果崩,聲如萬雷。既歸,葬於縣北之圍源。遂廬于墓左,悉取諸子百氏、天官地志、兵謀術數、醫藥蔔筮、老釋之書而研究之。發為文辭,操筆可立就。

  當元之季,江淮俶擾,蔓延閩、浙間,盜由建之浦城、松溪入龍泉。公歎曰:「浙水東地氣白矣,禍將及。」乃集鄉兵,結寨於湖山。已而,處州之民相挻為盜,江浙行中書省調萬戶石抹公宜孫戍處州,辟公參謀軍事。檄所隸諸縣募壯士為軍,浹日間得數千。公引之屯竹口,下令賊中曰:「爾皆良民也,因驅迫故為亂,棄仗即仍良民□。」賊以公長者,其言不欺,盡毀旗械,肉袒請降。溫州戍卒韓虎、陳安國殺主帥據城叛,行省命宣慰使恩甯普公討之。道由處州,與公語意合,帥府軍事,復辟公參謀之。公曰:「溫城叛者,唯一二人耳,若破其城,玉石必俱焚,如平民何?」遣辨士入城,說其黨曰:「韓虎悖逆亂常,今王師四集,旦夕且攻城,雖金湯無不破者。若輩胡為與賊守,自取作齏粉耶?將軍未忍即加兵,苟能去逆效順,悉從原宥。或稔惡不悛,城一破,悔無及已。」其党相向泣曰:「吾屬自度旦暮鬼耳,儻獲複生,敢不唯命。」乃殺韓虎等,以城降。溫城頻海,民以漁為業,時城閉者三月,民病甚。公請發粟賑之,歡呼之聲,載于道路。宣慰欲列公功聞於朝,公辭。既而宣慰以行省參政總兵征鄱陽,複邀公俱行,戎務無巨細悉屬之。

  青田潘惟賢聚眾為叛,龍泉長吏聞風遁去,賊遂焚縣治。公之師曰王毅先生,與門弟子集義兵搗退之。裡中惡少年疾其功,因害先生。公在鄱陽,馳而歸,執害先生者盡殲之。縉雲之黃村,松陽之白岩,遂昌之大社,麗水之浮雲、泉溪,無賴之氓咸為盜,根勢蟠結,不可禦。行省丞相康裡公承制以石抹公為行樞密院判官,分院鎮處州。既至,假公分院行軍都事,統兵討麗水,攻泉溪賊寨,拔之。未幾,又平浮雲、白岩,賊懼,遂來降。縉雲盜亦就平。乃移師攻遂昌,賊酋周天覺、方友元傾其精銳出迎敵。公望見笑曰:「賊若堅守不出,未易即殄滅,今茲之來,豈非天授我乎。」分部諸校,以正陣接戰,以奇兵夾擊之,別遣遊軍入山搜其伏匿。比戰,賊三面受擊,輒大敗。斬首數千級,生擒八百人,獲方友元,梟之。乘勝直攻大社,周天覺降。複移兵討青田,賊党金德安殺潘惟賢兄弟以降。

  先是,國兵取浙東,婺、衢既下,獨處州為石抹公所守不降。歲己亥,今上皇帝遣僉樞密院事胡公大海,由間道取處州。石抹公出戰,敗北。大軍入城,而分兵取屬邑未附者。公時以假元帥統龍泉、慶元、松陽、遂昌四縣兵,欲閉關為拒守計。四縣士民咸請於公,願內附以全民命,且曰:「君治兵殆十年,勤勞亦至矣,而朝廷無一命之錫。國家負君,君何負于國哉!」公知時事已去,乃解甲出見胡公,四縣因不受兵。

  上素聞公名,召至南京,待以殊禮。居亡何,擢中書左司員外郎。上日與公論天下事,公有言,未嘗不稱善也。遂詔公還處州,招集舊所部將校兵卒,以從征西。上既平江西,命公以親軍指揮守吉安。會浙東苗軍為變,婺守將既被害,而處城亦為所據。上遣公複處州。比至,城已複。除公浙東行省左右司郎中,總制處州軍民事。郛郭甫被兵,民物凋瘵,而山寇乘間竊發,人情未固。公隨方招捕,凡首惡即誅之。然猶慮戍兵之寡,日募之,獲勝卒萬餘人,諗於眾曰:「兵少不足禦敵,師眾又無以食之,奈何?」眾皆曰:「養兵所以衛民,苟不為禦備計,子女玉帛且不保,況於食乎?」公乃因民之產,以權宜增帛賦之。沿海軍素驕橫,及是,以複城有功,橫益甚。公擇其尤無良者斬之,眾乃懾服。江西食東浙鹽,而有司十分稅一,販者鮮至。公請以二十分收一,商賈遂通。城南枕大溪,浮橋之廢已久,橋堤當水之沖,亦為所齧蝕幾盡。公即上流,比舟為梁,以濟行者。州學敝壞,講舍僅存,用以貯官粟,公撤而新之,薦新進士吳世昌為郡文學,以司教事。城中民廬多為戎士所據,混淆而處,公度閑曠之地,建營屋數十區,使別居之。縉雲官田,其稅額甚重,執裡役者恒以私粟代償。公以新沒入之田實其數,其害乃除。諸暨守將謝再興兵犯東陽,平章李公文忠擊走之。公引兵為援,建議以謂,諸暨浙東藩障,若諸暨不守,則衢、處不支矣。乃度地去諸暨六十裡,並五指岩新築一城,不旬日而成,樓櫓濠柵,靡不畢備。上聞諸暨叛,遣使來議別為城守計。暨至,城已完,上歎賞不已。其後浙西將李伯貞大舉入寇,兵號二十萬,頓城下,城堅不可攻,敗績而去。上念公立城功,以名馬賜之。

  青田之蘆茨,地接閩徼,人素獷悍,葉仲賢恃其險,屢服屢叛,乘我師在外,複來寇。公怒,還軍深入,禽其渠魁,少壯者皆籍為兵。二十年逋誅之盜,一旦就平。溫州方明善攻我平陽,公出偏師複之,並複瑞安所侵地,而親統正軍攻溫州。明善勢蹙,與其仲父國珍議納歲幣。詔公還師,明善繼以鹽若干來貢。上命處州易銀以入內藏,上怒銀色惡,責守令使償。公曰:「此吾過也,守令祿薄,何能償?」乃售龍泉田,以銀九百兩代輸。公尋入覲,上欲留公,且柄用之。以邊事未輯,願還守外。上時已即王位,乃擢王府參軍,仍總制處州等翼。陛辭,上喻之曰:「俟閩、浙盡平,當還汝中書矣。」

  福建陳有定擾邊,公奉命征之。遂取建之浦城,而崇安、建陽二縣亦下。上賜以所乘駿馬。建之守將阮德柔兵四萬屯錦江,實出我師後,公還兵擊之,破其二柵。有定大懼,帥銳卒亟圍我營。公突陣與決戰,馬蹶,因被執。有定既得公,頗禮遇之。公具道天子仁聖,四海歸心,群雄樂為之用,且援竇融歸漢故事撼之。有定初無殺公意,會元使至,督迫之,遂遇害于福州。實歲乙巳之春也,享年五十有二。上痛悼不已,命使者即其家祭之,複詔中書議加恤典,追封縉雲郡伯。有爵而無階官職勳者,有司之制未備也。

  公天資穎拔,智識絕倫,藝術弗學則已,學之無不精。性倜儻好施予,賢士有貧乏,傾橐以周之弗吝也。其守鄉郡凡五載,馭眾一以寬厚,用兵十餘年,未嘗妄戮一人。恩惠在人甚多,故其歿也,聞者莫不流涕,鄉人為立祠宇祀之。公元配同裡項氏,先五年卒。生二子,長曰楨,宣武將軍僉處州衛指揮使司事;次曰樞。女一人,適章存厚。繼室滁陽楊氏,前中書左司郎中元杲女弟也。

  公既沒之二年,楨等乃刻木為象,具衣冠以葬,實附於圍源之左。葬已,來征濂為之文。昔濂侍上于白虎殿。忽顧問曰:「胡深何如人?」濂對曰:「文武才也。」上曰:「誠如卿言。浙東一障,朕方賴之。」則上所以倚公者至矣。然公亦知宸眷之深而無以圖報,嘗謂人曰:「區區承詔鎮處城,皇靈覆冒,幸已寧謐。誓將挈全閩之地以入版圖,庶展犬馬之微衷也。」奈何功業未就而死及之,其非命也夫!濂辱公交者五、六春秋,見公酒酣耳熱,指揮三軍,而雄姿奮揚不可遏,及與薦紳之流論文評詩,則欿然布衣書生也。濂未嘗不服其勇而愛其謙。今公不可作矣,敢用備著公之事揭諸墓門,以告世之知公者。銘曰:

  洸洸胡公,萬人之英。一劍橫空,莫之敢攖。浙河之東,地氣盡白。此為兵征,見於龜策。爾眾荷戈,來入我堡。置而枕席,拔而水火。公師如風,鼠寇如雲。一鼓之餘,散為埃塵。

  節鉞出鎮,涉歷五年。桴鼓不驚,雞犬晏然。誰登叛人,陷我諸暨。公遷其城,寇至輒敗。皇用嘉錫,使車絡繹。天閩龍馬,於公弗惜。公感主知,酣歌慨慷。誓提入閩,以歸職方。

  旄纛所屆,勢如破竹。天未厭亂,三軍夜哭。公材孔多,公志弗阿。月出如赭,公命奈何。丈夫之澤,流于異方。孰能行之,父母之邦。匪公之臨,千里枯骴。公雖止斯,庶亦無愧。

  廟堂有嚴,肖象其中。精靈翕然,上與天通。括蒼之山,其翠欲滴。公名配之,有永無斁。

  ◇大明敕賜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廣德侯加贈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進封巢國公諡武莊華公神道碑銘

  自古興王之際,天既生真人拯民塗炭之中,必有如虎之將弘展其丕猷,弼成其大業。此如燭照而龜卜,蓋無疑者。以漢、唐言之,則雲台二十八將、淩煙閣二十四人是已。洪惟皇帝,當四海逐鹿之秋,龍飛淮甸,噓陽吸陰,反掌之間,廓清八極,夷荒蠻徼,罔不臣妾。當是時,謀臣猛士,效忠宣力,其眾如雲。若和陽華公,亦其一人也歟。

  公諱高,姓華氏,字則未聞。所謂和陽,則其所居之郡也。曾大父汝德,贈中奉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武陵郡公;曾祖妣張氏,追封武陵郡夫人。大父某,贈資善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左丞、上護軍,追封武陵郡公;祖妣張氏,追封武陵郡夫人。父德新,贈榮祿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澧國公;妣童氏,追封澧國夫人。

  公之生也,挺然有英氣,人見之者鹹曰:「是子異日必亢厥宗。」及壯,其材果超群類,不屑屈人下,同黨多嚴憚之。

  至正中,天下大亂,所在寇盜乘時為患害,屠劉其黔黎,蕩析其室廬,剽奪其玉帛。公慮蹙迫州境,即于所居黃墩結集水寨,召募強丁,淬礪刀劍,晝夜為禦侮計。練閱有法,暗合古之將略。遐邇聞者,多荷殳相從。于時帝初起兵臨濠,智勇之士雷動而霧集,公遂帥眾而來隸於麾下。及大兵飛渡長江,進克採石,繼攻蕪湖,駐溧水而定建業,搗京口而下江陰,公皆從諸將建立奇勳。會張士誠據有淮、浙數州之地,肆為不恭,侵軼邊陲。帝乃震怒,遣大將出師討之,公複在行。摧敵於舊館,陷城于姑蘇,拓土於淮東,其功號為尤偉。蓋公自從軍,授以先鋒之職,八轉至榮祿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

  迨夫大統既集,帝念將帥百戰之勞,定功行賞,上則公爵,次則侯封,各錫以鐵券金書,傳示子孫,俾世其祿。於是授公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封廣德侯,食祿六百石。公未及受券,請命往廣海巡視城陴,整飭軍隊。行次崖州,以疾薨於官舍,年五十又九,實洪武四年三月二十七日也。訃聞,帝懷悼不已,詔有司迎公之柩,以是歲六月某日,還葬于黃墩先墓之次。藏券墓中,以慰公於九泉,且進封巢國公,諡曰武莊,階加特進,勳加右柱國,褒崇之意,無不備至。

  公一子景春,蚤世,竟無嗣續。其配澧國夫人蔣氏,先薨,至是與公合葬焉。既葬,禮部以聞。帝若曰:「其令國子司業宋濂制為碑銘,樹諸神道。」尚書臣陶凱,即日傳命授臣,臣不敢辭。

  臣聞傳記所稱,用世之士,非才勇為難,而炳於幾先者為難。公當群雄疊奮之時,亦欲以一障自效,見帝之頃,即知天位之有在,人情之所屬,統其部曲,歡然來歸。非有先幹之識者,能之乎?其建樹功烈,安享尊榮,爵封上公,位躋極品,亦宜也。雲台淩煙之眾,又豈得專美於前乎!臣既曆序公之戰功次第於右,複系之銘,辭曰:

  士之所貴,炳於幾先。誠獲所依,身名兩全。當元之季,王綱解紐。群雄虎爭,鹿知誰手。維武莊公,家于和陽。依水建寨,以遏寇攘。皇帝龍興,知為真主。仗劍相從,率先多士。

  帝曰俞哉,爾兵我從。即麾義旗,同渡大江。牛渚既殲,於湖亦捷。溧水洋洋,視如一發。天兵載揚,翔飆震霆。秣陵、南徐,次第而平。況此江陰,勢如破竹。兵鋒所向,無強不衄。

  鄰有豎,據浙連淮。來撼大樹,何哉蚍蜉(葉)。皇赫斯怒,命將行伐。鏟破連營,洊除窟穴。複敕雄師,定淮之東。載綏載寧,載約其同。凡斯諸役,公無不與。展力攄誠,亦雲備至。

  天清地寧,六合一家。大統既定,論賞有差。黃金鏤書,鑄鐵為券。作誓剖符,千齡弗變。皇恩下被,將膺寵榮。訃來海南,聞者涕零。宸衷憫惻,為詔郡縣。旋其柩車,就鄉而窆。

  崇階峻爵,極於上公。龍光有赫,賁及幽宮。儒臣作銘,播揚嘉績。百世之下,視此貞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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